第三十章：反目成仇（下）

弥宗眼中泛着并不适合他的狠辣，一点点晕开，占满了左眼。
花寻依在他的身后，依然能感觉到他骤变的气场，所有人都沉默着，没人知道弥宗会做出什么来，弥城默默把身体挡在弥曼的身前。
弥宗慢慢挪动了脚步，花寻依伸手拉住弥宗的衣角，她害怕，接下来的每一步，都会摧毁现在的一切，虽然，现在的局面已经破烂不堪……
弥宗回头，冷冷望着她，那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漠，花寻依浑身一颤，怯懦的松开了手。
弥宗没有向着榻上的弥曼走去，而是走向倒在血泊中的承渊太后，他蹲下身子，伸手抚了抚承渊的鼻息，承渊胸口快要干涸的鲜红刺的他眼睛生疼，他把承渊扶起，揽在怀里，理了理她乱了的发鬓，头上的金银珠钗全部扔在了地上，一头的黑白相间的发丝散了下来，此时的承渊，不再像是一个满是心计的太后，只是一个逝去的龙钟老太……
弥宗的脸上没有落下一滴眼泪，在花寻依看来，这是伤痛入骨，无泪无言，而在弥曼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眼里，还以为弥宗对承渊的感情不过如此，她突然丢下手中的剑，从榻上起身跑向了弥宗。
“弥宗哥哥，是她骗我来的，然后就要杀我，我是反击，才杀了她的，你不要伤心，反正，她待你又不好，当年，真是她杀了我母后，我不骗你，我亲眼所见的……”
弥曼突然住了口，弥宗抬眼的那一瞬，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弥曼的喉咙，她被吓住了，愣在原地。
弥宗慢慢放下承渊的遗体，站起身逼近弥曼，花寻依和弥城不约而同地跑了过去，弥城推开弥宗，花寻依挡身护住了吓得惊颤的弥曼。
弥宗摆头一笑，这一笑，快要击碎了花寻依的心，她终于知道，还有这般凄惨的笑容，好像全世界都在凋零。
“你们……是不是都觉得是我错，是不是，都觉得，我的母后是恶人，是该死的人！可……在这宫中，又有何人，是干净的！！”
弥宗一把扯下眼罩，露出了一目双瞳的右眼，那双瞳微微在眼眶中打颤。
弥城心里一冷，他当然知道，弥宗指的是什么，看来，靖太妃当年给承渊下化胎药的事，弥宗已经知道了。
“啊！”
弥曼似乎是被弥宗的右眼下来一跳，惊叫了一声，花寻依第一反应不是安慰她，而是捂住了弥曼惊叫的嘴巴，慌张的示意她闭嘴。花寻依更在乎，弥宗的感受。
“怎么？没见过我这副可怕的嘴脸吧？可我的这副吓人的模样，却是拜你兄妹两人的母后所赐！她死了，是因为她该死！”
弥城听到弥宗提起自己的母后，恼羞成怒，揪起弥宗的衣领，怒目相视。
“如此说的话，这承渊太后更是死不足惜，若是这世上有冤魂存在，这孤芳楼定会飘满了冤魂！”
“弥宗哥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？你的眼睛，跟我母后有什么关系？”
弥曼挣脱开花寻依，质问起弥宗来，弥宗没有看她，而是冷冷地看着满脸恼怒的弥城。
“早知有今日，我一定会尽全力与你争这皇位，做一个这天下安给我的好名字，一个合格的恶灵，杀尽天下人……”
弥宗甩开弥城揪着自己的手，弯腰抱起承渊的遗体，转身要出去，被守在门口的竹风拦住了去路。
“王爷，太后的尸体您不能带走。”
“让他走！通知各宫守卫，都别拦他！！”
弥城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，是愧疚，还是愤怒，他不愿意承认，自己的母亲是跟承渊一样的女人，所以选择隐瞒真相来骗过自己，现在看来，真相就是真相，谁也掩盖不掉……
花寻依望着弥宗的孤影，突然觉得，若是他转弯消失，自己便再也看不到他了，这宫中，要不是弥宗的守护，她现在还不知道落得什么下场，她突然想起莫幽兰的话，看了一眼弥城，他是帝王，自己呢，是个不知来处的倒霉鬼，不知哪里来的自信，会觉得他是真心爱着自己，也许，就像莫幽兰说的，他爱的，是自己的面容而已。
弥城觉察出花寻依正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，他扭头，她却已经躲开了，起身随着弥宗的背影走去，却被弥城一把拉住。
“你要干什么去？”
花寻依轻轻把手从弥城的手里抽出，平淡地望着他。
“弥城，在我心里，你不是这青畔的皇帝，我只问你一句话，若是，我没了这张脸，你还会喜欢我吗？我要听实话……”
弥城一愣，他万万没想到，花寻依会问他这个问题，今天，他所有躲避的问题，都被迫呈上了桌面，让他不得不面对，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花寻依，在他的心里，都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花寻依见他迟疑，苦笑一声，她可不似这古人一般迟钝，她要比她那个时代的人更加敏感，因为卑微，做替身也是卑微的吧，让别人，把自己当做是别人，才能获得爱。
她没有等弥城的回答，出来孤芳楼，一路追向了弥宗去的方向。
花寻依消失的那一刻，弥城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，有些难受，这感觉，就像当年，公公拿着父皇的圣旨，告诉他母后宾天，他过继给承渊一样难受，也像楚云瑶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样难受。
“哥哥，弥宗哥哥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？为什么说跟母后有关？”
弥城听着弥曼的追问，已经无力回答，母后在他们心里，一直是善良温和的，弥城不想让弥曼听到真相之后，跟自己一样挣扎，那种，不愿意相信由不得不信的伤感……
他微笑，只是冲着弥曼摇了摇头。
花寻依气喘吁吁地追了半天，终于找到了弥宗，他抱着承渊的遗体，漫无目的地绕了许久，无视着所有经过的侍女太监的眼神，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寝宫，宜欢殿。
花寻依赶忙上前帮他打开了殿门，弥宗没有看她一眼，径直走了进去，花寻依依旧是寸步不离地跟着。
“王爷？……怡贵妃？”
花寻依看见了正在忙活的朱颜，朱颜看见弥宗，先是一惊，看清楚他抱着承渊的尸体，这惊诧，似乎有点缓和，花寻依说不出什么感觉，就是觉得，朱颜看到承渊的死，是有点开心的。
弥宗把承渊轻缓小心地放在自己的榻上，细心地盖好被褥，仿佛她还活着，捋了捋她的白发，才转身走了出来，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，发呆。
花寻依站在不远处认真地看着他，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点情绪的波动，可是，她什么都看不出来，弥宗此时像极了一尊雕塑，连呼吸都察觉不到。
“娘娘？王爷这是……？”
“痛入骨髓……我们，都低估了他对太后的感情……”
朱颜一愣，若有所思。
“娘娘陪王爷坐一会儿吧，我去给你们烧点茶水。”
花寻依默默点点头，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，坐在弥宗的对面，他此时没有戴眼罩，样子多多少少看着有些别扭，院子里的竹林被封吹得哗哗乱响，偶尔有吹落的竹叶飘过他的脸颊，他都一动不动，双眼放空。
“弥宗？”
一声轻唤，像是在召唤他的灵魂，他僵直的身子突然一颤，转过脸看她。
“人死不能复生，你不要太过伤心……”
“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？”
语气还是冷淡，花寻依只是奇怪，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？
“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啊？门都是我开的……”
“跟着我干什么？怕我做什么伤害弥城的事情吗？还是，替他来安抚我？你知道吗？你是个傻女人，太傻了……”
花寻依懵了，她不仅不适应弥宗对她说话的语气，更加理解不了他所说的话。
“跟弥城有什么关系？我们是朋友，我担心你……所以……”
“担心我？大可不必，还是担心你自己吧……这皇宫，不该用绿瓦……应该染成鲜红，不用寻找颜料，鲜血有的是……”
“弥宗，你……怎么了？没事吧？”
“没事，能有什么事？多大的事我没有见过？屋里，躺着的那个女人，心狠手辣，费尽心思，不过是为了在这高墙之中生存下去，学会了别人给她一尺，她敬别人一丈，她待人不好，却唯独待我好，那种好，别人看不到……如果让我忽视我眼睛的罪恶来换取她的命，我可以的，可以闷不吭声的！我本来！都已经是怯懦之人了！我喜欢你，因为你是皇上的爱妃，所以说都不敢说出口！我想要对她敬一份人子之孝，可因为她阴冷的太后面具，我不敢！这还不够懦弱吗？！可这皇宫对我的懦弱回报了什么？！难道是，让我更懦弱吗？！”
弥宗一口气说了好长的一段话，花寻依就那么静静的听着，她知道，这都是他的委屈，身在古代，他的身残，左右了他的人生，更何况，还生在了皇家……
弥宗突然话锋一转，看向了花寻依。
“花寻依，你是不是觉得，弥城待你好，那根本不是待你好！那是在对楚云瑶尽愧疚之情！他爱的是别人，是你这张脸而已，可我不一样，我没有见过楚云瑶，我第一次见的人，是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