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群平日里都是抗大刀的冷血粗人,现在围着一堆书籍一脸迷茫地翻找着,花寻依眉头紧蹙,根本没什么心情去上前指挥。
“这些将士之中,好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,殿下不上前去看着点儿,万一错过了什么。”
花寻依却是淡淡地一笑。
“那么多的书籍,要是只有几个识字的人翻找,那郁玄川和三个孩子怕是挺不到那一天了,再说了……那毒单是什么东西,弥城真的会随手把书夹在这堆书之中吗?”
花寻依微眯双眼,努力地回想着弥生从哪个方向窜出来的。
“那边……是个偏堂?”
“对,我刚才去那边看过了,都是些名人字画,没有一本书。”
花寻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朝着那偏堂走了过去,这偏堂之中倒是素雅,充斥着淡淡的清香味,想必是每天都有专门的人来护理这些字画,偏堂之中没有书架,四面的墙上挂满了字画,屋子中间摆着桌椅和茶具,设置的倒是精巧,这边品茶边欣赏字画,想想就觉得惬意得很。
“古霍,你说,这偏堂与御书阁的正堂也就隔了一席珠帘,弥城怎么会将弥生藏在这里呢?”
“除非……”
“除非什么?”
“除非这里藏着暗道或是暗格之类的地方,我记得弥生跑出来的时候喊着在玩躲猫猫,应当是弥城为了让他乖乖躲藏的借口。”
花寻依点点头,开始跟古霍一起自习地观察四周墙壁上的画,本来以为要好好找一阵子呢,可是花寻依瞥见正中央的那幅画,瞬间愣住了。
那是一副美女团,可是与古代女子不同,那女子高高束着马尾,没有累赘的宽袖长袍,袖口和裤脚都被挽了起来,露出了白嫩的皮肤,她高举着手,那动作像是在跳舞,她身后是一处破落的平房,院中有一俊朗男子和一老儒专心致志地看着她,女子尽展笑颜,想必是这舞蹈给了她无尽的快乐。
花寻依看到画作的落款是弥城,她忽然想起自己初到异世时落入清凉殿的悲惨事迹,那一次是在为弥宗过生辰,场景与这画上所做一模一样。
“殿下?”
古霍看花寻依望着这副画发呆,不禁也观察起来。
“怪不得殿下看的入了神,我看着画上的美人,可是像极了殿下你。”
“不是像……那就是我。”
“啊?”
“想来真是,这舞,我真的是许久没有跳过了,怕是快要荒废了。”
古霍不知道应该如何搭话,他本就是多嘴,没想到这画上的女子真的是花寻依。
花寻依走近那幅画,本想摘下画,却突然发现这幅画与其他画作不同,它是被牢牢镶嵌在墙壁之上的,花寻依抬手敲了敲墙壁,没错,这幅画后面的墙壁是空的。
“应该就是这儿。”
古霍担心有什么暗器,先让花寻依闪身到一旁,自己继续在墙壁上摸索,摸到画轴时,强突然隆隆地动了起来,那幅画侧进了墙壁之中,露出了一个不太大的暗格,也就是弥生可以藏身进去,成年人可是无法钻进去的。
那暗格不是空的,除了有花寻依梦寐以求要找的毒单,还有一身女子的裙装,花寻依记得,那是她在弥宗大胜归来时,在春秋殿上跳舞时的衣服,还有无数张花寻依的画像。
花寻依和古霍一同愣住了。
“看来这青畔的皇帝对殿下用情颇深啊。”
“深与浅的,都是过去的事情了。”
花寻依冷冷地回了一句,伸手只把毒单拿了出来。
“剩下的这些,统统烧毁,省的冷血军的将士们看到,心生猜忌,那可就麻烦了。”
“是……”
古霍一边佩服着花寻依的理智决绝,一边摇头叹息着这些精致的画作,看得出来,作画之人用了很多心思才画出来的。
花寻依第一时间翻开了那本毒单,这本毒单比自己想象的要厚的多,边角都已经毛糙,看来它被翻的次数多到不计其数,花寻依翻下去,却开始有些慌乱了。
那毒单之中只要是提及“百亦欢”三个字的所有记录,都被人用笔勾画了出来,厚厚地一整本,一个也没有落下,花寻依心中翻涌,想起了乔雪鸢死前所说的话,弥城为了找寻她所中百亦欢的解毒之法,以身试毒……花寻依突然明白为什么乔雪鸢会提前将往生丸喂给了弥城,那是为了救他的命。
她猛地合上了毒单。
“古霍,我给你两天的时间,你把这青畔城和楚峦之中的医药人才全部集齐,略微筛选一下,留下的研究毒单,能有所突破之人,直接升任为御医。”
“是,臣这就去办!”
青畔的天牢跟它的城一样,透着幽绿的静与不安,冷冰冰的铁索和牢笼,让人无法沉浸下来,总是提着心弦,恐惧。
可是弥城不一样,花寻依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模样,一脸的狂傲不羁霸主的神色,让人着迷又不敢靠近,可如今,他落寞,孤独无助,甚至,有一些可怜。
弥城背对着牢门盘腿坐在牢中的石榻之上,那榻上只有几堆枯草垫着,看着,心中就会生出凉意来。
他一动不动地坐着,脸微微向上仰着,对着那唯一能够透出阳光的窗子,仿佛渴望极了那光芒。
“开门。”
花寻依走了进去,停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,驻足看着他。
“你何必对我撒谎,你应该知道,我不会伤害你和弥生。”
“看来你是找到了毒单,生儿呢?”
弥城依旧背对着她,冷冰冰地询问着弥生的下落。
“他太小,还受了惊吓,我怎么可能让他进这阴暗的牢笼,他很好,在自己的太子宫里睡觉呢。”
“那我,就多些女对殿下格外开恩了。”
“一个乔雪鸢,竟然成了我们永远没办法跨过的深渊,弥城,你平心而论,她不该死吗?她施计害死了我的孩子,害死了弥宗,我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答应你放过她一码,可是她终究没打算放过我,若是我当真失手杀了云戈凡尘,如今死的就是我!”
“可你不是没死吗?雪鸢这道深渊,如果她活着,我完全可以迈过去,我已经下了决心,放弃所有的一切去找你,可是你就不能退让一点点,就那么一点点!”
弥城突然转过身子,他的脸背对着阳光,怒目而视,显得有些狰狞。
“退?让?我就是这么一直退,一直让!才会让弥宗惨死,张儿惨死!一心为我的人都死在了我的退让之下!背叛我的人也都死在了我的算计之下,都死了……可这一切,都是源自于你,为了你,为了你能在你青畔的龙位上继续逍遥地活着,我所做的一切荒谬之事,导致了这么多条人命!所以……我不在护着你了,我要让你尝尝,真正失去我的滋味,而我的信念,伴随着那么多人的逝去,也早就消磨不见了……”
“呵呵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弥城突然狂笑了起来,他笑出了眼泪,嘲讽似的看着花寻依。
“你知道吗?你刚刚给我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,你千辛万苦坐上这女帝之位,是为了守护我青畔,可是如今呢?花寻依,死的那些人统统都白死了,因为你今日的一举,都白死了!你以为……护得我安稳坐着这驱壳一般的皇位就是为我好?你以为,我不受战乱的侵扰,逍遥的活着就是我要的宿命吗!不是!那不是我弥城要的,这座江山,根本就不是我要的!叛国!皇位!后宫三千美人儿!我都不稀罕,为什么从我一出生就得强行受制与我父亲,只要他给的,多痛苦我都要接着,好不容易他死了,又来了一个你!你又硬要守着这座江山给我!哈哈……看来我是被诅咒了,我就算是死……也得死在这龙椅上……”
花寻依呆呆地听完他讲的一切,踉跄地退后,也不知是眼泪还是冷汗,滴滴答答流了一脸,谁能告诉她,让她如何接受,她所做的一切,都是白费。
“弥城……”
过来好久,花寻依才轻轻地唤了他一句。
“若是现在,现在可以重来,你还愿意与我一起离开这儿吗?”
弥城摇了摇头。
“无关愿不愿意,是不可能了,经过这一切,就是老天注定了的事情,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那般了,你的心智变了,不再是最初那个傻傻的花寻依,你现在,与楚云瑶并无两样,只是你比她更聪明,可是聪明的人,往往需要更无情一点,花寻依,既然你选择踏上这皇位,那求你好好对待吧,青畔和楚峦都无罪,你若是突然放手,这天下,就完了……我当初就是背着这个担子放不下,才如此……”
“那你……”
“我听说,在最南处的临海之地,有一处天涯海角石,那石头的斜面是一座叫孤岩的寺庙,人烟稀少,香火虽然稀薄,但是庙里却有一位得道的高僧,善于开解人事,如果可以,还请女帝殿下将我发配到那里,让我清清静静地度过残生,至于我儿弥生,还请殿下费心找一个好的人家收养。”
弥城说完,跪在花寻依的面前生生磕了几个响头。
“你……宁肯出家为僧也不愿意留下。”
“我是废帝,留下来难免徒增你的烦忧,还有可能为生儿惹来杀身之祸,殿下也可以想是我贪生怕死,不敢去死,只能选这一种逃离世间的方法,还望殿下成全。”
“好……随你!”
花寻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牢,她冲出牢门的那一刻,泪水便倾泻而出。
这应当就是他与自己最后的道别了,她站在青畔朝南的那面城门上,竭尽全力地向南边望着,天涯海角,他停在尽头处,可却丢她在尘世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