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二章：钢花灼岁寒

德文传真纸在油污的操作台上簌簌颤动，安娜的三色花发卡勾住一缕金发，苏联轴承手镯压着泛潮的图纸。苏晓梅的蓝铅笔悬在施耐德参数与谢尔盖手稿交汇处，合资车间漏雨的顶棚突然炸响惊雷，陈卫国军绿工装的后背瞬间被雨水洇成墨色。
"应力值要取平均数！"退伍军人沾满冷却液的手掌拍在操作台，震得牡丹牌顶针滚进德制齿轮箱缝隙。冬生校服袖口的补丁擦过苏晓梅手背，少年指尖还沾着翻砂车间的铝粉：“姐，顶岗工资够买三支链霉素。”
暴雨裹着槐花瓣砸在铁皮窗上，合资设备科主任的翻毛皮鞋踏碎水洼。赵家媳妇新烫的卷发贴在哭肿的脸上，手里攥着被雨水泡软的优化组合通知书：“凭啥留用关系户？我男人还在珍宝岛冻掉过脚趾！”
苏晓梅摸向军绿挎包里的顶岗协议，冬生的签名被陈卫国的雨衣洇出蓝晕。安娜突然用轴承手镯敲响苏式轧机，列宁格勒口音的俄语混着胶东话：“谢尔盖同志的参数要配合冷水淬火——就像你们处理T-34装甲板！”
老施密特的德式皮靴碾过满地油污，X光片在潮湿空气里泛着冷光："苏，你母亲的手术费相当于台德制齿轮箱。"德国老头突然用火柴点燃传真纸，施耐德公司的logo在火苗中蜷成灰烬：“但谢尔盖的淬火法能省下十五箱冷却液。”
夜班铃刺破雨幕时，陈卫国正用军用手电照亮操作台。苏晓梅的蓝铅笔在合资设备参数表上游移，忽然发现母亲病历本上的体温曲线，竟与苏式轧机的应力波动图惊人相似。冬生蜷在备件箱上啃冷窝头，校服口袋露出半截技校课本——封皮用俄语写着《机械原理》。
"明天去工会。"陈卫国把铝饭盒推给苏晓梅，退伍证从军绿挎包滑落，珍宝岛合影被机油浸得发黄。赵家媳妇突然撞开车间门，火钳上还夹着烫发的铁片：“小苏！优化组合要搞民主评议了！”
职工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雨腥气。苏晓梅在走廊修改申诉材料，冬生蹲在痰盂边洗母亲的染血衬衣。合资车间的培训手册摊在长椅，德文单词被蓝铅笔标注着俄语发音。安娜悄悄塞来牛皮纸包，里面是列宁铜像和五张外汇券：“父亲说这是预付的设备翻译费。”
后半夜轧钢机发出怪响，苏晓梅冒雨冲回厂区。陈卫国半个身子探在德制齿轮箱里，军用手电照亮卡死的牡丹牌顶针——正是他上周押给废品站的结婚信物。赵家媳妇举着火钳要撬操作台，新烫的卷发蹭满黑色冷却油。
"用谢尔盖的梯度淬火！"安娜的轴承手镯撞在苏式轧机上，金发沾满铁屑。苏晓梅突然抓起母亲的体温计，水银柱停在39度刻痕，与设备参数表的警戒线完全重合。蓝铅笔尖戳破申诉材料，俄文字母在德文传真背面连成奇异公式。
老施密特举着支气管镜冲进车间，德国器械在油灯下泛着冷光："苏！手术室在等家属签字！"暴雨砸碎顶棚铁皮，陈卫国的军绿工装突然盖住操作台，退伍证上的钢印在雷光中一闪——1974年集体转业令的红色公章，此刻正压在优化组合名单的"苏晓梅"三字上。
冬生举着顶岗协议闯进来，翻砂车间的铝粉在雨中结成硬壳："姐！我第一个月工资买了链霉素！"少年从校服内袋掏出玻璃药瓶，技校课本的俄语扉页写着谢尔盖的赠言——给最优秀的中国学生。
抢修到东方既白，德制齿轮箱终于吐出牡丹牌顶针。陈卫国后颈的烫伤绽开血珠，军用水壶里的参须茶早已凉透。苏晓梅攥着手术同意书冲进雨幕，优化组合的民主评议榜突然贴出——赵家媳妇的名字被红笔划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合资科主任的外甥女。
职工医院的苏联制氧机轰隆作响。苏晓梅签完字才发现，老施密特递来的钢笔刻着柏林墙图案。母亲在麻醉前突然抓住列宁铜像，枯槁的手指划过谢尔盖的俄文签名：“那年他教完轧钢技术…也是这样暴雨天…”
暴雨淹了合资车间的排水沟。陈卫国带领维修班抢修时，军绿挎包里的退伍证不慎掉进油污。安娜弯腰去捡，三色花发卡突然勾出夹层里的黑白照片——1969年的雪原上，年轻士兵与护士并肩站在T-34坦克前，护士的棉军帽下露出卷发梢。
"卫国哥以前…"金发姑娘的胶东话卡在喉头。赵家媳妇的火钳突然砸在公示栏，新烫的卷发像钢花迸溅：“民主评议就是个屁！当年我送炒面上珍宝岛冻掉三个脚趾，还不如领导家一条哈巴狗！”
苏晓梅攥着链霉素冲进病房时，老施密特正在调试支气管镜。德国器械的冷光映着母亲胸口的烫疤——1958年大炼钢铁时留下的勋章。安娜突然举着照片闯进来，暴雨浸湿的军装合影上，陈卫国身边的卷发护士竟与赵家媳妇神似。
雷声碾过屋顶的瞬间，合资车间的苏式轧机突然自主启动。陈卫国扑向操作台的身影被钢花照亮，1974年的集体转业令在电光中显出一行小字：因战地恋情违反纪律。赵家媳妇的火钳停在半空，新烫的卷发在热浪中蜷曲成年前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