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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七章:淬火裂痕

梦想飞扬1977 茉莉奶白 2025-03-04 16:19
暴雨在厂区柏油路上冲出蜿蜒的沟壑,苏晓梅攥着药瓶的手指被玻璃硌出红痕。港商轿车尾灯在积水中拖出两道血痕,后视镜里冬生抹头发的动作让她想起七年前弟弟下乡时的模样——那时他攥着知青光荣证的手也是这样泛着青白,只不过油亮的的确良衬衫换成了粗布补丁衫。
药瓶标签上的繁体字在路灯下洇成墨团,母亲病房窗口透出的昏黄与老厂长办公室的日光灯在雨幕中交织。苏晓梅转身时踩到排水沟里的金属件,德国产轴承在泥水里泛着冷光,螺纹处残留的绿色油漆与红星厂翻砂车间的防护漆如出一辙。
医务室消毒水味混着安娜的檀香扑面而来。苏联护士正在清点药品柜,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巧克力包装纸印着英文字母,与冬生塞给她的进口药形成诡异的重影。"这是陈科长送来的退烧针。"安娜递来印着红十字的纸盒,盒底德文生产日期被钢笔划去,改写的俄文日期墨迹未干。
走廊尽头传来铁柜碰撞的闷响,陈卫国的军用水壶在器械室门框上晃荡。他正弯腰捡拾散落的采购单,武装带上的铜扣刮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。苏晓梅看见他后颈新添的擦伤渗着血珠,伤口形状竟与废料堆里德国零件的棱角完全吻合。
"三号铣床的传动轴又断了。"陈卫国突然开口,沾着油污的手指在采购单某处敲打。苏晓梅注意到被红笔圈起的"莱茵金属"字样下方,钢笔描摹的β相变曲线与她父亲笔记里的淬火公式产生奇异的交点。窗外的探照灯扫过时,陈卫国眼底闪过金属淬火时的青蓝色。
次日技术攻关会的争吵声震落了礼堂墙灰。老厂长握保温杯的手背暴起青筋,杯壁上结满的茶垢随着震动簌簌掉落。"德国工艺就能解决淬火裂纹?我看是里通外国的歪门邪道!"搪瓷缸砸在数控机床说明书上,震翻了安娜的景泰蓝钢笔。苏联姑娘弯腰时,后颈处的红宝石坠子晃出暗芒,与陈卫国昨夜伤口的位置重叠成诡异的十字。
苏晓梅在蒸汽车间找到躲清静的陈卫国时,他正用军工刀削着玉米面饼。匕首尖端挑出的饼渣落在摊开的手绘图纸上,渐渐堆成微型废料山的模样。"七二年珍宝岛运来的T-62坦克,"他突然用刀尖指着图纸某处,“装甲淬火层和这批齿轮的裂纹走向很像。”
蒸汽阀喷出的白雾里,苏晓梅摸出珍藏的苏联怀表零件。表盘背面镌刻的淬火参数在雾气中模糊又清晰,陈卫国沾着玉米面的手指划过那些数字,在图纸边缘演算出全新的公式。两人呼出的白气在玻璃窗上凝结成霜,渐渐覆盖了窗外安娜匆匆走过的身影——苏联护士拎着的医药箱锁扣上,残留着红星厂铜质公章的绿色印泥。
回家路上,苏晓梅在煤场围墙外撞见冬生与港商耳语。弟弟的塑料凉鞋踩在巧克力包装纸上,脚踝处崭新的尼龙袜与港商西装裤的折痕同样笔挺。"姐,妈要做穿刺检查。"冬生递来的检查单上印着军区医院公章,落款日期却用红笔改写过。港商腕间的劳力士秒针跳过数字时,苏晓梅听见父亲那只残破怀表在挎包里发出回响般的震颤。
深夜的住院部走廊,苏晓梅用身体挡住护士查房的手电光。母亲枕头下露出半截景泰蓝钢笔,笔帽上的俄文缩写与安娜那支钢笔如出一辙。病床栏杆上不知何时多出道新鲜划痕,深褐色的铁锈里夹杂着德国轴承特有的青灰色金属粉末。
暴雨再临那日,苏晓梅在档案室尘封的账本里嗅到檀香味。1973年的采购单存根上,"莱茵金属"的德文字母被红墨水涂抹,底下隐约现出"珍宝岛战损件"的钢笔字迹。陈卫国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时,窗缝突然灌进冷风,吹散了压在账本上的《针刺麻醉操作规范》——泛黄的纸页间飘落半张糖纸,印着的米老鼠图案正朝着港商轿车后备箱的方向微笑。
技术科会议被迫中断时,安娜的白大褂溅上了滚烫的茶渍。老厂长掀翻的会议桌上,数控机床图纸与父亲的手稿在防锈油里缠绵成诡异的拓扑图。苏晓梅弯腰捡拾时,发现陈卫国悄悄踩住了某张关键图纸,军靴底沾着的绿色油漆正缓缓吞噬图纸上的β相变曲线。
"今晚七点废料场。"陈卫国压低嗓音的瞬间,厂区广播突然播放《大海航行靠舵手》。激昂的旋律中,安娜擦拭钢笔的动作停滞了半拍,钢笔尖在会议记录本上洇出个标准的五角星。苏晓梅注意到苏联姑娘耳后的肌肤突然绷紧,那里有道与陈卫国颈后擦伤相似的棱形伤痕。
暮色中的废料场像头沉睡的钢铁巨兽。苏晓梅摸到第三根钢轨后的暗格时,指尖触到了冰凉的德文字母。陈卫国的身影从龙门吊阴影里转出,军用水壶碰撞武装带的声音惊飞了栖息的乌鸦。他们同时伸手去够那个油纸包裹时,港商轿车的远光灯突然刺破夜色,后备箱开启的瞬间,苏晓梅看见成箱的《赤脚医生手册》正在德文零件上投下血红的阴影。
母亲病危通知送来时,苏晓梅正在实验室调试淬火油温。护士塞来的通知单背面,有人用红笔描着β相变曲线,笔迹既像父亲的俄文手书,又似安娜的钢笔字迹。走廊尽头传来玻璃碎裂声,安娜的医药箱滚落在防火栓旁,散落的德文药瓶与红星厂公章在月光下跳着双人舞。
抢救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,苏晓梅攥着病危通知单的手被陈卫国握住。军人掌心的枪茧摩擦着她的手背,那些粗粝的纹路与淬火裂纹图纸上的纹路惊人相似。当心电图机发出刺耳鸣叫时,冬生带着港商冲进病房,弟弟的确良衬衫口袋里掉落的不是牡丹烟,而是印着米老鼠的巧克力包装纸。
暴雨第三次淹没厂区时,苏晓梅在父亲坟前烧掉了淬火公式。泛黄的稿纸在火盆里蜷曲成齿轮状,陈卫国的军靴碾过灰烬时,露出底下未被烧尽的德文零件编号。墓碑后的松枝突然摇晃,安娜的白大褂下摆掠过湿漉漉的草地,苏联护士胸前的红宝石坠子正映出港商轿车的尾灯,像颗永不凝固的血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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