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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:浪头

奔腾归途 阿泽 2025-03-07 22:02
浑浊的浪头拍在后背的瞬间,明秋的虎口死死扣住档案袋封口的蜡绳。陈默的军靴卡在生锈的管壁接缝处,手电筒光束在激流中割裂出片片光斑,照见1956年防汛总指挥部钢印正在融化的红漆。
"抓稳!“陈默的吼声混着水声轰鸣。明秋的膝盖撞上沉在河底的金属箱,掀开的箱盖里漂出成捆的俄文文件,泛黄的纸张在漩涡中拼凑出残缺的"混凝土配比表”。她忽然想起父亲实验室里那台老式幻灯机,母亲总说这些数据比全家福还重要。
水流突然变缓,两人被冲进拱形涵洞。明秋摸索着湿透的档案袋,发现内层防水油纸里夹着半张结婚照——父亲穿着中山装站在船闸前,身边戴白纱的女子却不是母亲。照片背面用蓝墨水写着:“1955年9月,赠秀云同志共勉。”
"是苏联专家撤离时封存的防汛枢纽图。"陈默抹了把脸上的污水,军装前襟渗出的血迹在暗绿布料上洇成紫斑。他展开的图纸上,用红蓝铅笔标注的泄洪道与明秋记忆中父亲手稿的修改处完全重叠。
涵洞深处传来铁链拖拽声。明秋正要开口,陈默突然捂住她的嘴。手电筒光柱扫过水面,照见漂浮的藤编医药箱——正是林秀兰失踪时携带的那个,红十字标志上凝着暗褐色血渍。
"跟着我。"陈默将军刺咬在齿间,涉水的动作惊动了附着在管壁的贝类。明秋数着步数,发现每七步就能触到墙面的梅花刻痕,与父亲书房地板下的暗号如出一辙。
当第五个梅花标记出现时,暗河豁然开阔。漂浮的防汛沙袋堆成孤岛,褪色的"保卫大武汉"标语下,躺着具裹在防雨布里的遗体。明秋掀开布角,看见林致远溃烂的左手紧攥着半截铅笔,笔杆上刻着"哈尔滨水文站先进工作者"。
"三天前我们亲眼看他下葬。"陈默用刺刀挑开遗体领口,露出脖颈处新鲜的针孔,"有人偷梁换柱。"他忽然用刀尖挑起块皮肤碎屑,在图纸背面刮出磷粉般的荧光。
暗河对岸亮起煤油灯。穿胶皮围裙的老工人正在往木箱上刷沥青,刷到"救灾专用"字样时,突然用刮刀铲去底下的俄文字母。明秋认出那是船闸维修工赵大勇,去年暴风雪夜曾给自家送过蜂窝煤。
"赵师傅!"她压低声音喊。老工人浑身剧震,煤油灯摔在木箱上,火苗瞬间吞没了"1958年验收合格"的封条。陈默拽着明秋扑进水中时,燃烧的木箱里传出闷响,炸开的文件残片如黑蝶纷飞。
呛水的明秋抓住漂浮的帆布包,摸到内袋里硬物——是周大娘给的半块莲花铜牌。她借着火光细看,发现断口处的铜锈下藏着微型胶卷。陈默的军装下摆缠着水草游来时,手里攥着烧剩的纸片,上面是王铁山批阅的《防汛物资调用单》。
"硝酸铵被混在救灾水泥里。"陈默将残片按在石壁上,明秋用铅笔拓印时突然愣住——批文日期正是母亲难产去世前三天。记忆如闸门开启:产房外飘来的刺鼻水泥味,助产士白大褂上的褐色斑点,还有父亲攥着实验数据冲进雨夜的背影。
暗河突然掀起波浪,生锈的闸门齿轮发出呻吟。赵大勇划着木盆靠近,围裙里兜着从灰烬中抢出的阀芯:"顺着回流漂,能到三号船闸维修井。"他残缺的拇指缺了半截,却灵活地拧开阀芯,倒出卷用油纸包裹的《防汛值班记录》。
明秋借着陈默的手电筒光翻看,发现1962年7月的记录页被撕去,残边留着半枚指纹。赵大勇突然剧烈咳嗽,吐出的痰液里混着水泥粉末:“王铁山的人今晚要炸西区堤坝…说制造个’自然决堤’…”
爆炸声从头顶传来,维修井的铁梯簌簌落灰。陈默率先攀上井壁,军靴踩碎的青苔里露出段电线——红蓝双绞,与林致远脚踝上的引爆装置同款。明秋在攀爬时摸到铁梯横档上的刻痕,是父亲常用的工程计数符号。
推开虚掩的井盖,1983年防汛演习的褪色横幅垂在眼前。陈默突然将明秋按倒在水泥管后,巡逻队的探照灯扫过堆满硝酸铵的麻袋,袋口"救灾专用"的红印还淌着未干的墨汁。
"那是粮库刘主任的字迹。"明秋攥紧拓印纸,想起暴雨夜刘主任送来发霉的救济粮时,公文包上沾着同样的红印油。陈默的枪口微微抬起,瞄准正在安装雷管的黑影——那人转身时,月光照亮了杨红梅秘书标志性的金丝眼镜。
"留活口!"明秋的提醒晚了一步。子弹穿透镜片的脆响中,陈默已经冲出去擒住瘫软的身体。翻找公文包时,掉出张泛黄的产妇登记表,1962年7月那栏里,"明玉"的名字旁按着枚带螺纹的指纹。
远处传来汽笛声,陈默拖着明秋躲进报废的防汛指挥车。车后座上散落着1975年的防汛日志,某页被血渍浸透的纸面记录着闸门异常震动,日期与明玉被遗弃在闸口的日子重合。
"王铁山在销毁证据链。"明秋用发夹撬开车载保险箱,成捆的境外汇款单滑落出来。陈默突然按住她的手,枪管指向车窗外晃动的黑影——是林秀兰的白大褂在夜风中飘荡,医药箱的锁扣却换成了苏联制式。
林秀兰的麻花辫散开半边,袖口的血迹凝成紫黑色。她将注射器扎进静脉时,月光照亮了臂弯处新添的针孔,排列成北斗缺失摇光的形状:“他们在每个闸门都装了炸药…这是引爆点分布图…”
图纸在挡风玻璃上铺开,明秋的指尖颤抖着划过标注点——每个红圈位置,都与父亲修改过的防汛图纸上的承重点重合。陈默用刺刀挑起林秀兰的袖口,露出绑在腕间的铜制阀芯,与周大娘给的半块莲花牌严丝合缝。
"你才是真正的’莲花’。"陈默的枪口纹丝不动。林秀兰惨笑着咳出带冰碴的血沫,突然扯开衣襟,心口处的烫伤疤痕组成莲花纹样:“王铁山以为销毁了所有知情人…可他忘了1958年那场锅炉爆炸…”
明秋的铅笔突然折断在图纸上。记忆如泄洪般奔涌——童年某个雪夜,父亲抱着浑身烧伤的姑娘冲进家门,母亲用尽手术室的盘尼西林。那姑娘昏迷中反复念叨的"混凝土掺量",正是此刻图纸上的关键参数。
汽笛声再次逼近,陈默拽着明秋翻出车窗。林秀兰将医药箱抛进江面,火光中浮起的苏联药瓶标签,与母亲日志里记录的"特殊药剂"批号完全一致。两人跳进排水渠时,听见身后传来肉体坠江的闷响。
污水没过腰际的瞬间,明秋摸到渠壁的莲花刻痕。陈默的手电筒照见前方漂浮的藤箱,1958年武汉防汛模范奖状正在融化。当他们抓住藤箱边缘时,下游传来闸门开启的轰鸣,熟悉的柴油味裹着王铁山的狂笑席卷而来。
"抓紧!"陈默将军用绑带缠住两人手腕。湍流中,明秋看见藤箱里漂出的婴儿襁褓,蓝底白花的布料与明玉周岁照里的完全一致。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木箱裂缝,摸到张黏在夹层的出生证明——父亲签字栏里,赫然盖着防汛指挥部的公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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