骊山霞光未散,长安城东市已飘起槐花香。沈之禾蹲在朱雀桥头,指尖捻着片金箔仔细端详。晨雾里传来急促马蹄声,天奇玄色官服下摆翻卷如云,腰间新佩的鎏金鱼符与晨曦相映。
"西市教坊司昨夜死了个琵琶女。"他将油纸包着的胡麻饼递过去,"尸体悬在房梁上,但..."
"但脚底沾着河泥?"沈之禾咬开胡麻饼,酥皮簌簌落在襦裙上,"少卿大人可闻到苦楝花香?"
天奇怔住。昨夜案发现场确有暗香浮动,混在血腥气里不易察觉。他刚要开口,沈之禾突然将半块饼塞进他口中:"卯时三刻,西市开坊鼓要响了。"
教坊司后巷的青砖沁着暗红,沈之禾俯身轻嗅,鎏金竖瞳微微收缩——血迹里掺着鲛人泪的咸腥。悬尸的房梁上,琵琶女素白罗袜果然沾着灞河特有的青泥。
"戌时三刻有人听见琵琶声。"教坊掌事抖若筛糠,"卯卯姑娘的《十面埋伏》弹到'乌江自刎'那段,琴弦突然崩断..."
沈之禾的骨刀挑开尸体衣襟。琵琶女心口处赫然呈现蛛网状裂纹,裂纹中嵌着细若发丝的银线。天奇剑眉微蹙:"这是...琴弦?"
"是冰蚕丝。"沈之禾指尖燃起幽蓝火焰,银线遇火竟发出凄厉啸叫,"西域冰蚕食人精血吐丝,这丝线里还淬着离魂散。"
窗外忽然飘来琵琶声。天奇按剑的手被沈之禾按住,少女鎏金眸子映出窗外掠过的黑影:"少卿大人可愿陪我听曲?"
西市最大的乐坊"绕梁阁"今日挂牌新乐师。沈之禾倚着二楼阑干,看台下青衣乐师怀抱焦尾琴登场。当《广陵散》弹至"聂政刺韩"时,她忽然轻笑:"少卿大人可知,真正的焦尾琴该有雷击纹?"
话音未落,琴弦应声而断。青衣乐师指腹渗血,血珠滴在琴身上竟化作小蛇游走。台下看客尚未惊呼,沈之禾的银针已钉住蛇头:"好一招以音驭蛊。"
天奇的剑锋抵住乐师咽喉,却发现对方瞳孔涣散如死鱼。沈之禾扯开他衣领,后颈赫然插着三根透骨钉:"是傀儡术。"
焦尾琴突然炸裂,漫天木屑中飞出百只血蛾。沈之禾挥袖布下结界,鎏金符文却触到琴身残片时骤然黯淡——雷击纹中暗藏镇龙符!
"当心!"天奇揽着她撞破窗棂。血蛾群在阳光下化作血雨,淋湿的屋檐竟被腐蚀出蜂窝状孔洞。沈之禾望着掌心发黑的龙鳞,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迦南香。
"大人!灞河捞起具男尸!"衙役的喊声穿透人群。沈之禾拨开围观百姓,瞳孔猛地收缩——尸体双臂缠绕着冰蚕丝,丝线另一端系着块刻有镇龙符的雷击木。
"是骊山皇陵的守陵人。"她指尖拂过尸体腰间玉坠,"看这水藻,至少沉了半月。"
天奇突然握住她手腕:"但尸体面容如生,连尸斑都未形成。"剑锋挑开男尸衣襟,心口同样嵌着蛛网状冰蚕丝,"和琵琶女的死法..."
"嘘——"沈之禾突然贴近他耳畔,"有人用《广陵散》控尸呢。"
河畔柳枝无风自动。暗处传来琴弦震颤声,男尸猛地睁眼扑来。天奇挥剑斩断冰蚕丝,断开的丝线却如活物般缠上剑锋。沈之禾咬破指尖,金血绘制的符咒拍向虚空:"破!"
琴声戛然而止。男尸轰然倒地,额间透出半枚青铜符咒。沈之禾用骨刀撬出符咒,脸色骤变:"这是袁天罡亲制的镇魂符。"
天奇翻过符咒背面,借着日光看见细微刻痕:"贞观廿三年...这是先帝驾崩那年!"
沈之禾的银针突然刺入自己虎口。金血滴在符咒上,竟浮现出缩小版的骊山地宫图。图中二十八宿方位标着红点,每个红点都对应着近日命案死者的埋骨处。
"有人在用尸体摆星宿阵。"她指尖顺着星图游走,"当紫微垣归位时..."
"紫微帝星对应的正是太极宫。"天奇攥紧剑柄,"今日是陛下谒陵归朝之日。"
朱雀大街突然传来喧哗。沈之禾跃上屋脊,望见御驾仪仗中飘着缕黑气。龙悦的灵识在识海中嘶鸣——那黑气与骊山妖树同源!
"少卿大人可会骑马?"她拽着天奇跳下屋檐,"我要查个人。"
大理寺案牍库尘封着贞观年间的匠籍。沈之禾掀开泛黄书页,指尖停在其中某行:"袁天罡修缮皇陵时,征调过南诏蛊师。"
天奇举着烛台靠近:"但这些人不是都..."
"都殉葬了?"沈之禾冷笑,"若有人假死呢?"她抖开今晨捡到的金箔,上面密布着南诏文字,"这是傀儡蛊的解药配方。"
窗外忽起阴风。烛火摇曳间,案牍架后转出个佝偻身影:"姑娘手中的金箔,可否借老朽一观?"
沈之禾的骨刀已抵住来人咽喉。待看清对方手中龙头杖,天奇急忙行礼:"孙太医令?"
老太医浑浊的眼珠盯着金箔:"这是南诏王族的续命术。"他枯槁的手指摩挲着金箔边缘,"但配方里缺了味药引..."
话未说完,窗外射入三枚银针。沈之禾挥刀击落两枚,第三枚却穿透孙太医眉心。天奇破窗追出,只见廊下闪过玄色衣角——正是工部侍郎的服制!
"是调虎离山。"沈之禾扶住瘫软的孙太医,"他要灭口..."
孙太医突然抓住她手腕,瞳孔泛起妖异紫光:"骊山...龙脉..."鲜血从七窍涌出,在青砖上画出残缺的星象图,"七杀...冲宫..."
沈之禾的银针悉数没入他穴位,却阻不住生命流逝。天奇返回时,正看见老太医的尸身迅速干瘪,最终化作张人皮。
"是噬魂蛊。"沈之禾将人皮卷起,"有人在他体内养蛊数十年。"
暮鼓响起时,两人站在孙太医宅邸前。沈之禾望着门楣上的八卦镜,鎏金竖瞳微眯:"镜面倒转,这是引煞入宅的格局。"
宅内飘出浓重药香。天奇剑锋刚触到门环,铜环突然化作毒蛇咬来。沈之禾的金鳞弹开蛇牙,抬脚踹开木门——
庭院里数百药炉同时沸腾,每个炉中都煮着具婴儿尸骸。沈之禾的骨刀劈开某个药炉,滚出的药材里混着人形何首乌。
"是续命汤。"她碾碎片发黑的参片,"用九九八十一个纯阳童男做药引,可延寿一甲子。"
正堂传来瓷器碎裂声。天奇破门而入,剑锋却停在半空——檀木椅上端坐着个与孙太医容貌相同的老者,正在给怀中的黑猫顺毛。
"少卿大人比老朽预想的来得晚。"老者抬眼的瞬间,黑猫瞳孔竖成细线,"沈姑娘可喜欢老朽备的见面礼?"
沈之禾的银针封住门窗:"孙太医令的双生兄弟?"
"老朽孙思邈。"老者轻笑,"当然,是借了药王名号的赝品。"黑猫突然跃上房梁,瓦片间垂下无数冰蚕丝,"姑娘可知袁天罡当年为何选我兄长做守陵人?"
天奇斩断袭来的冰蚕丝:"因为你们是药人?"
"因为我们是阴阳蛊的容器啊。"孙思邈撕开脸皮,露出底下年轻的面容,"当年三百南诏蛊师吞下阴阳蛊,阳蛊宿主镇守皇陵,阴蛊宿主..."他忽然呕出团黑雾,"就像这样,不老不死!"
黑雾化作利刃袭来。沈之禾旋身布下结界,却发现灵力被某种阵法压制。孙思邈的狂笑震得药炉翻倒:"这座宅子就是阵眼!"
天奇突然揽住沈之禾的腰,剑锋划破掌心。至阳之血溅在结界上,竟暂时抵住黑雾侵蚀。沈之禾趁机抛出骨刀,刀身金鳞映出房梁隐藏的符咒:"砍东北角的房梁!"
剑光闪过,房梁断裂的瞬间,整座宅院开始坍塌。孙思邈在烟尘中化作黑猫逃窜,却被沈之禾的银针钉住尾巴:"说!谁在操控阴阳蛊?"
黑猫发出少女般的嗤笑:"当然是你们亲手放出来的..."它突然自燃,灰烬中残留半枚青铜符咒,"...骊山之主。"
沈之禾捡起符咒,瞳孔剧烈收缩——符咒背面刻着天奇前世的生辰八字。
宵禁的梆子声响起时,两人站在废墟上面面相觑。天奇扯下半幅染血的衣袖:"你早就知道?"
"知道什么?"沈之禾低头包扎他手臂伤口,"知道你前世把自己炼成镇魂钉?还是知道今生有人要拿你祭阵?"
"知道我会心甘情愿做你的式神。"天奇突然扣住她手腕,"在骊山地宫时,你掌心莲纹与我的命纹相合..."
沈之禾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:"阴阳师的式神,需以命换命。"
"那就换。"天奇指尖抚过她后颈龙鳞,"从你扑开那只机关兽开始..."
更夫的打更声突兀中断。沈之禾猛地转头,望见皇城方向升起血色烟花——那是陛下遇险的讯号!
太极宫乱作一团。沈之禾跟着天奇冲破禁军防线,望见御书房外倒着数十具侍卫尸体。每个死者心口都插着冰蚕丝,丝线汇聚成网,笼住整座宫殿。
"是星宿阵的角宿位。"沈之禾斩断丝线,"七杀冲宫应在今夜子时!"
御书房门突然洞开。工部侍郎捧着鎏金香炉走出,每步都在地砖上留下焦黑脚印:"公主殿下终于来了。"他掀开官服,胸口嵌着块跳动的心脏状琥珀,"袁天罡的镇魂钉,该物归原主了。"
琥珀中浮现出天奇前世的容颜。沈之禾的骨刀嗡鸣震颤,龙影在身后若隐若现:"你竟敢窃取龙脉之力!"
"是龙脉选择了我。"工部侍郎周身泛起紫光,"当年袁天罡用至阳之体镇龙脉,今日本官以七杀星冲宫之局..."他忽然将琥珀按入心口,"...请殿下赴死!"
狂风骤起,二十八道冰蚕丝自虚空垂下。沈之禾推开天奇,龙鳞硬接住袭来的丝线。金血飞溅中,她看见丝线另一端连着今日所有死者的尸骸。
"快走!"她咬破舌尖画出禁咒,"他在用星宿阵逆转龙脉..."
天奇却劈开缠向她的丝线,至阳之血抹在剑锋:"我说过,生死同契。"剑招裹挟龙吟刺向工部侍郎,却在触及紫光时被反震回来。
沈之禾的银发在狂风中散开。她握住天奇的手,两人命纹交叠处迸发金光:"以阴阳师之名——"鎏金锁链自虚空浮现,"——式神天奇,遵吾号令!"
龙影与剑光交融,冲破紫光结界。工部侍郎胸口的琥珀出现裂纹,袁天罡的虚影自裂纹中浮现:"痴儿...龙脉终将..."
轰然巨响中,星宿阵分崩离析。沈之禾接住坠落的琥珀,内里封存的龙脉之力如潮水涌入经脉。天奇用剑支撑着身体,望见她眼角滑落金泪:"原来你早就..."
"早就把你的魂魄刻进命纹了。"沈之禾将琥珀按在他心口,"镇魂钉也好,式神也罢,都休想逃出我的掌心。"
晨光穿透云层时,大理寺地牢最深处。沈之禾望着铁链加身的工部侍郎,指尖把玩着那枚琥珀:"说说吧,骊山之主是谁?"
侍郎咧开渗血的嘴:"不就是您亲手..."话音戛然而止,他的头颅突然爆开,颅骨内钻出只三眼乌鸦。
"是傀儡鸟!"随后赶来的天奇斩落乌鸦,"有人远程操控..."
乌鸦尸体化作黑雾,在空中拼出星象图。沈之禾望着紫微垣旁新亮的妖星,鎏金竖瞳泛起寒意:"七杀、破军、贪狼三星齐聚,真正的乱世要来了。"
地牢外忽然传来琵琶声。两人追至院中,看见卯卯姑娘的鬼魂抱着焦尾琴坐在墙头。她的脚腕系着冰蚕丝,丝线延伸向皇陵方向。
"原来阵眼在骊山。"沈之禾的骨刀斩断丝线,"那些尸体都是引路的..."
鬼魂突然开口,声音像无数人重叠:"公主可知,当年袁天罡为何留下阴阳蛊?"她指尖划过琴弦,奏出的竟是《十面埋伏》的变调,"因为龙脉要醒了啊。"
琵琶声止,鬼魂化作萤火消散。天奇拾起她遗落的拨片,背面刻着南诏文字:"七日后,血月现。"
沈之禾望向骊山方向。暮色中的山峦轮廓仿佛巨龙蛰伏,而她掌心的琥珀正与山体共鸣震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