蒸汽火车轮毂碾过铁轨的轰鸣声震得耳膜生疼,陈延生攥着账册的指节泛白。驾驶室里穿灰布长衫的背影转过半张脸——眉骨处那道被鹤嘴锄划伤的旧疤,与记忆里父亲临别时的模样分毫不差。
"陈老六当年没死透?“苏青瑶突然扯开衣襟,露出锁骨下方巴掌大的蛇形刺青。青鳞在幽绿车灯下泛起冷光,竟是苗疆巫女世代相传的"虺灵印”。
车轮摩擦迸溅的火星照亮月台,陈延生瞥见腐尸堆里散落的铜制车票。二十年前的日期在锈迹下若隐若现,票面印着德文"特别专列"字样。当车头喷出的白雾漫过脚踝,他突然嗅到父亲惯抽的关东烟丝味。
"少爷当心!"福伯沙哑的嗓音从车顶传来。老人反握剔骨刀纵身跃下,刀刃却直刺苏青瑶咽喉,“这蛇女要坏大事!”
陈延生旋身格挡,鹤嘴锄与刀刃相撞迸出火星。福伯浑浊的眼珠泛起异样青光,后颈皮肤下有条状凸起在游走:“老爷筹划二十年,岂能让你们…”
苏青瑶甩出银鳞镖打断话头。暗器穿透福伯左肩时带出缕黑血,落地竟凝成蝌蚪状的古怪文字。陈延生瞳孔骤缩——这分明是父亲研究湘西巫蛊时,在《搬山谱》夹页里描摹的"阴书"!
火车汽笛突然拉响三短一长,驾驶室里的"陈老六"抬起右手。陈延生看清那只手背浮现的青黑色血管,分明是中了湘西僵尸毒的征兆。当那只手按在汽笛阀上,月台地面突然塌陷,露出下方锈迹斑斑的铁轨网。
"快看轨道走向!"苏青瑶拽着陈延生翻滚避开车头灯。交错纵横的铁轨在磷火映照下,竟构成巨大的符咒——正是张九指尸体上出现的锁龙印。
福伯趁机撞向控制杆,车头烟囱喷出裹着煤灰的浓烟。陈延生被呛得睁不开眼,耳边响起铁器刮擦声。待烟雾稍散,只见车头挂着的煤水车变成青铜棺椁,棺身缠满刻着德文字母的铁链。
"这是当年运送龙髓的阴棺!"苏青瑶的银簪挑开棺盖缝隙,涌出的寒气在地面凝成霜花。棺内整齐码放着二十三个玻璃罐,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赫然是各种畸形胎儿——有的长着鱼鳃,有的生有鳞尾。
陈延生喉头泛起腥甜。这些标本与父亲笔记中"地气养异胎"的记载完全吻合,每个罐体标签都标注着德文日期,最早可追溯至光绪二十六年。当指尖触到罐体冰凉的表面,怀中的青铜铃铛突然发出裂帛之音。
火车猛然加速,铁轨摩擦声里混入细微的铃铛响。陈延生循声望去,最后一节车厢门缝里渗出暗红液体,在地面拖拽出蜿蜒血痕。福伯佝偻着背挡住去路,手中剔骨刀已换成德国制式手枪。
"少爷莫怪老仆。"枪口青烟未散,弹痕在陈延生脚边炸开,"老爷用二十年光阴布局,今日该让德国佬尝尝地龙翻身的滋味了。"他扯开衣领,锁骨位置赫然烙着威廉商会的鹰徽。
陈延生突然想起账册照片——二十年前的福伯竟比现在还要苍老几分。寒意顺着脊梁攀上后颈,父亲那句"以陈家血脉为引"的批注在脑海炸响。鹤嘴锄脱手飞出,精准打落福伯的枪,却在触及对方手臂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。
"义体?"苏青瑶甩出银丝缠住福伯右臂。布料撕裂处露出暗铜色机械关节,齿轮咬合声与虺头杖如出一辙。陈延生猛然醒悟,客栈初见时福伯阻止他查看井底,正是因为井下藏着德国人研制的机关傀儡。
火车突然剧烈颠簸。陈延生撞在青铜棺上,怀中的《搬山谱》残页飘落,恰好盖住某罐标本。泛黄的宣纸被液体浸透,显出隐藏的朱砂批注:“饲龙之术,当取至亲心头血为引,混以地脉阴煞,可化龙髓为…”
残缺的字句被车轮碾碎声打断。驾驶室传来汽笛长鸣,陈老六的虚影穿透车厢壁,枯槁的手指直指陈延生心口。苏青瑶突然咬破舌尖,将血沫喷在蛇形刺青上,青鳞顿时暴涨成三尺长的虺尾扫向虚影。
"这是搬山派家务事!"福伯的机械臂抓住虺尾,液压装置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,"苗疆妖女掺和什么…"话音未落,整列火车突然腾空而起。透过破碎的车窗,陈延生望见铁轨竟如活物般扭曲蠕动,将火车托向溶洞穹顶的裂口。
苏青瑶的银簪插进车厢地板,划出个倒悬的傩面图案:"他们在把我们拖进养尸地!“簪尖挑起的木屑里爬满米粒大的银斑甲虫,正是苗疆古籍记载的"葬阴蛊”。
陈延生扯下衣襟缠住流血的手掌,在棺椁表面画出搬山派镇尸符。当最后一笔落下,二十三个玻璃罐同时炸裂,福尔马林混着畸形胎儿的残肢泼洒而出。婴尸触地即燃,幽蓝火焰中浮现出张德文工程图——湘黔铁路规划线贯穿的三处龙穴,竟对应着搬山派近百年处理的凶墓坐标。
"原来德国人早就摸清地脉走向。"陈延生踩灭裤脚沾染的磷火,想起赵五爷胸口的傩面刺青,“青帮做内应,洋人夺龙髓,你们倒是各取所需。”
福伯的机械臂突然卡死,关节处迸出电火花。他癫狂般撕扯着脸皮,露出下方青灰色的金属骨架:"威廉先生给的这具身子…比血肉之躯耐用多了…"电子合成的笑声在车厢里回荡,瞳孔位置的红外探头锁定陈延生,“少爷的血,该还给陈家了。”
驾驶室方向传来重物坠地声。陈延生撞开车门,看见"陈老六"的虚影正在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具缠满铜线的骷髅。头骨天灵盖上钉着七枚棺材钉,排列方式与张九指掌心的镇魂印完全一致。
"活尸操偶术…"苏青瑶的虺尾卷住福伯脖颈,“你拿陈老爷遗体当傀儡?”
陈延生喉头滚动着铁锈味。父亲的头骨下颌处有道新鲜裂痕,断口残留着鹤嘴锄特有的三角刮痕——正是两小时前他在溶洞打斗时留下的。记忆闪回至琉璃罩炸裂的瞬间,那些被焚烧的契约文书里,似乎有张泛黄的照片边缘闪过福伯年轻时的面容。
火车冲破溶洞顶部的瞬间,月光如冷水浇在众人身上。陈延生望见下方山峦走势——七座山峰环抱深潭,正是《搬山谱》里凶险异常的"七煞锁龙局"。铁轨如钢刀刺入潭心,二十三个燃烧的婴尸残骸正顺着铁轨滑向深渊。
福伯突然挣脱束缚,机械臂弹出利刃刺向苏青瑶后心。陈延生本能地掷出鹤嘴锄,却在击中目标前被股怪力掀翻。千钧一发之际,驾驶室的骷髅傀儡突然暴起,森白指骨死死钳住机械臂,头骨上下颌开合发出父亲的声音:“逆子…快斩龙脉…”
陈延生如遭雷击。这句临终遗言与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重合,母亲将他塞进地窖时,院墙外传来的正是这句嘶吼。鹤嘴锄在半空划出银弧,精准劈进铁轨接缝处。地底传来龙吟般的巨响,七座山峰同时塌陷,潭水倒灌形成漩涡。
"你爹把自己炼成镇物了!"苏青瑶甩出银丝缠住陈延生腰身,"快离…"话音未落,福伯的机械臂穿透她左肩,液压装置推动利刃转向陈延生咽喉。
鲜血喷溅在骷髅傀儡面颊的刹那,陈老六的头骨突然渗出黑血。陈延生握紧沾染父亲血迹的鹤嘴锄,猛然刺入自己心口。剧痛中,《搬山谱》残页在脑海飞速翻动,最终停在某页朱砂批注:“破煞之法,当以至亲心头血染镇物…”
鹤嘴锄爆出刺目红光,铁轨寸寸断裂。福伯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,机械身躯在红光中熔化成铁水。苏青瑶的虺尾卷住陈延生下坠的身躯,两人坠向漩涡时,她颈间蛇形刺青突然脱落,化作青色巨蟒缠住青铜棺椁。
混沌中,陈延生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耳边轻叹。深潭底部浮现出座青铜地宫,门环上挂着的铜铃,与他贴身珍藏的那枚纹丝不差。当漩涡将众人吞没,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福伯半融化的机械头颅,电子眼仍在闪烁红光,反复播放着二十年前威廉与陈老六签订契约的影像片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