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份姐妹之情终归是在的,如此她也不算走的遗憾。无璟垂眸望向手下的古琴,挑眉轻叹道:“我从未恨你,也绝不会恨你。我弹这首《比目》,是想要你和秦末生好好走下去,至于我莞尔,是因为庆幸独我一人痴错,而你们仍可如鸳鸯双宿,我心里为你们欢喜。”
“璟儿……”冷思柔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言辞,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?在知道了自己的好姐妹和爱慕的男子将结连理,竟然仍是甘心替嫁!
是了,她如何忘却了,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,正是她以十年相交的好姐妹君无璟!那个总是为自己解围的无璟,那个为自己温婉抚琴的无璟,那个事事对自己宽和谦让的无璟,那个无论是才情还是姿容都让自己望尘莫及的无璟……
“莫要再哭了,我原先总想着能先你成亲,现今算是如愿了,你难道不为我欢喜吗?我却是欣喜得很,能够见到你有个好的归宿。秦末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,你跟着他必不会受苦,我心里高兴。”无璟垂眸望向手下的古琴,眸光柔和非常,却是咽下了许多不言之苦。
冷思柔抬袖轻掩略显苍白的樱唇,齿间啜泣不减:“此生我欠你的,我和秦末生都欠你,此生未及偿还,我们来生一定还你这份情义!我对不住你,我身为公主却是这般自私,我真真不配为圣朝的公主!”
“嘘!不可说这般傻话,让奴才听去指不定要如何言说!你就是圣朝独一无二的思柔公主,你将来还会有一个被尊为圣朝第一名士的驸马。至于我,就是你远嫁辽国却对你日夜牵挂的皇姐,你并没有对不住我,因为我不是为了你去和亲,我是为了圣朝黎民。倘若秦末生念及幼时的情分问起为何我去和亲,你只需说是皇上的旨意,他该不会追问。”
“可他理应知道实情,我要他知道是我们对你有所亏欠,我要我们对你有着共同的牵挂和愧疚!我要他知道我们两人能够终成眷属是以你去辽国的牺牲为代价,我也要你念着圣朝有我们而好好保重自己。”冷思柔紧握无璟双手,一时间声泪俱下,言辞铿锵以示坚定。
无璟心中酸楚,抬手与冷思柔相拥而泣,然依旧摇头低语:“不,我无需你们愧疚,我自会善自珍重,却只要你们夫妻相持,岁月静好,此乃我惟愿。”
“思柔,思柔!”无璟一语未尽,门外传来秦末生依可破竹的疾呼,侧目但见秦末生夺门而入,直直朝冷思柔疾步而来,他顺势将冷思柔扶拥入怀,似全没见着无璟独身一旁,唇间低声道:“吾皇圣恩!终是将你还给我了!思柔,我再也等不了了,我再受不了这种将失将别的折磨!我要请圣上赐婚,我要请求圣上将你嫁与我为妻!”
闻言,君无璟挑指提裙退出房间,她不愿意让冷思柔见着她此刻行状。落寞而已,何必落入他人眼底?心痛为是,何苦定要他人引咎?
眼底的一抹凝殇不容忽视,徐风轻起,带起君无璟襟前衣袂飘飘,院中落樱纷飞,正与那抹凝殇幽婉呼应。无璟脚下绣鞋踏上青砖微响,这一身白衣便要与这漫天樱雪一同去了!落红可曾有情?怎能无情,犹化春泥周护来年新花,说是无情亦有情。
这心底的痴今日算是尽了,恨她独有落红之情,却无葬红之意。既是如此,便不如了却此情。如此,纵然未知此后行途,想来亦不会较今时妄断更加艰难。
脚下生风,曼步轻舞。眼前的樱树怎的忽然之间像极了九年前与秦末生相遇的那棵?这眼前纷飞的樱花,怎的忽然之间像极了冷思柔寻日里极爱打玩的缨络花样?
原来,才子并非是要配才女的,只需那女子贤良淑德便好,何必精通音律,晓汇四书?如今琴声空谷,然满腹经纶欲往何处安放?脚下青砖生冷,不知辽疆可会有这般漫天的樱雪?
天温并不寒凉,君无璟却心中一阵冷战。她此刻已经不怪责冷思柔和秦末生分毫,相反的,她羡艳他们之间的情意,她羡艳他们之间用《比目》喻情。亘远辽疆,她能否再次闻得圣朝天下的华诗美赋?会否再有人欣赏她辗转缱绻的琴声?
辽国三皇子耶律成,会是一个怎样的人?
无璟不禁心生好奇,然而又何必好奇。她是死了心前往辽国和亲的人,无论那个皇子是如何一表人才也好,是真真羸弱不堪也罢,都不是她应当放在心里的。她需要做的,便是没有错漏地做好这个王妃,只要不被辽国众人诟病,她就能守得圣朝与辽国的百年之好。如此,即是她心中所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