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苏恭敬地接过古琴,却见着断弦上点点鲜红的痕迹,低声惊呼道:“啊!云锦快看,快看这是什么!这是不是,是不是公主的,血?公主受伤了!”
“嘘,莫要喧哗!”云锦握紧了怀中的檀木盒,她望着那一扇将公主与她们隔开的雕窗,辇内之人究竟心里为何而苦她不得而知,只是她主子心里的苦如能随着这道断弦流尽,全然封在这檀木盒内,一生不启倒也全剩安宁了。
和亲仪仗复又启程,昭华感受着鎏金辇前进的脉动,任凭指尖鲜血将艳红的嫁衣沾染,亦为此前的无璟之身祭奠。此刻,她决然不会再看这片疆土一眼,独独静等着越过那道城墙,越过那道城墙,她可还是圣朝的子民?不,她是圣朝的昭华公主,却不再属于圣朝!
未几,昭华听得辇外一陌生男子道:“可是都几许都将军?”男子语声轻快,似是不知人间疾苦。
然而正是如此清朗的声音才让昭华心生好奇,难道此人便是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夫君?单听声音略显稚嫩,闻说三皇子耶律成年约弱冠且体弱多病,如此爽朗的语声着实不该。
随后只听都几许敬言道:“见过四皇子,在下正是都几许。公主正在鎏金辇中,殿下以为,我们是当即北上归辽,还是稍作休息再行上路?”
“父皇将和亲当做第一国事,重视得紧,连迎亲队伍也是史上罕有的规例,若是兄弟们还撑得住,不妨就先往前赶赶,天一黑就不好赶路了。这喜悦吹奏自不用送亲的人,咱们迎亲仪仗里备的齐全,兄弟们只管赶路便是了。”四皇子声带亲和,听的人顿时没了疲乏。
大约都几许是应了,昭华只听着辽国独有的喜乐吹奏了起来,听在耳中已是一种异国别乡之情。原来迎亲的不是耶律成,而是四皇子耶律复。昭华听说过这个四皇子,与自己相仿的年纪,难怪语声稍嫌天真,言辞倒是周到,至少难数错漏。
“对了,方才听闻一阵弦乐,不知都将军可否告知是何人所奏?”马儿颠簸,四皇子悠然出声。都几许未有言应,只是一双敦和的眸子悄然望了下身后的鎏金辇,四皇子心中了然,随即笑道:“早听说皇嫂是圣朝才女,今日听了那曲琴律方知传言不虚!”
昭华心中空空,虽然与四皇子年岁相仿,却是比不得他此时开朗,然而听见四皇子的溢美之词,昭华顿觉心中释然许多。四皇子的语声便如同一道温光,将昭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净,或许因着那声音纯净,便教人不愿再多想些其他。
耶律复策马缓行,待到鎏金辇处,他笑问道:“皇嫂琴艺堪称世间绝有,不知皇嫂可愿教我?耶律复虽然是个驰马放箭的粗人,但是极爱中原音律!”
云锦听来凝眉,这四皇子虽然是个爽快人,但是言辞之中仍有不到之处,她垂眸提醒道:“殿下,公主与三皇子殿下尚未行礼,所以此时殿下唤公主为皇嫂并不恰当,还请殿下莫要错了老祖宗的规矩才是。”
“这位妹妹又是何人?模样倒是挺俊,可是昭华公主的陪嫁丫鬟?”耶律复语声不羁,或许这本就是辽国人游牧民族不拘一格的天性,然而都几许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,全以为是这个四皇子生性纨绔。
纵然心中闷慌,云锦仍是面上周全,她再度垂首,敬言回道:“回殿下,奴婢贱名云锦,同鎏金辇另旁的流苏一起侍奉公主。”
“哈哈哈!真真有意思!公主未曾言声,你这丫鬟倒是回得厉害!”耶律复在马上恣意欢笑,引得辇内昭华心中一怔,这样的笑声,究竟多久未曾听过了?
似是不愿让辇外之人独占风头,亦或是为那爽朗的笑声所感,昭华终是淡然勾唇,浅声道:“殿下可是在怨昭华不会管教下人?”随后又转言斥责云锦道:“偏教你这丫头大胆犯上,你出生草埔,如何比得上四皇子生的贵重,难道还会比殿下更明礼数?”
云锦听罢往辇后退了退,唯诺道:“奴婢知错了。”
“既是知错了,还不向殿下赔罪?”昭华言中自威,从对四皇子的高捧之中,却又平添几分暗讽悄然而出。
“殿下恕罪,云锦甘愿受罚。”云锦愈发将头垂下,言声之中却难听出知错的意味。
耶律复自昭华启口便一味愣了神去,这正是方才吟曲的声音,却不曾想,寻日里说话亦是这般延韵含情,直把人的魂儿也给招了去!这女子年未二八,论起来还比自己小上一岁,如何语声这般沉定,竟与自己全不相同?
看在云锦向自己谢罪的当口,耶律复这才回过神来,一反方才的意气,兀自笑道:“姑娘何罪?公主虽是叫你向我赔罪,实则护着你呢!我耶律复没那么小气,何况姑娘所说不错,在抵至辽国之前,耶律复自不可唤公主为皇嫂,实乃耶律复的错漏!”
这耶律复既是听出了昭华言中暗讽,却不放在心上,也算得上是个性子直爽之人,正如昭华之前的行状,欲喜则笑,欲怒则嗔,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?只是今日的昭华,既寄身辽国,便无论喜怒都只能淡眼还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