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公主,淑勒贝勒邀您晚上赴宴。”清扬站在门外轻声道,如果细细观察,不难发现,清扬的嗓音已经微哑,眼圈也有明显哭过的痕迹。
昭瑾自比试之后,便再也没有出门,也不肯见谁。没有谁知道原因,只道是她公主气性犯了,可清扬却明白。
锦御是公主的师父,教会了她一切求生的法子,可到最后,他却要亲手断了她的生路。公主一向不容易信人,却愿意相信他。她以为他一直和她站在一处,可他竟一直都站在河的对岸。河道并不宽阔,河水并不湍急,但终有距离。
如今已两天过去,公主不吃不喝,怎么受得了?
正当清扬急得正跺脚时,一阵嘈杂声突然传来,她连忙转身呵斥道:“怎么这么吵?难道不知公主在休息吗?!”
只见静姝小跑到清扬身边,附耳道:“清扬姐姐,淑勒贝勒来了。”
清扬闻言,眉头轻蹙,到底还是惊动了他。正当清扬想让静姝将努尔哈赤请到面客的正厅时,却见他已经走进了院子,无奈,只得快步走到面前,行礼道:“不知贝勒爷有什么要事,今日竟亲自造访?”
努尔哈赤没有多余的表情,只淡淡道:“适才和部将骑了会儿马,顺道来拜访公主,不知公主现在人在何处?”
清扬恭敬道:“公主正在休息,还望贝勒爷见谅,待公主醒后,奴婢自会向公主禀报。”
努尔哈赤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?站在那里动也不动,气氛一下子凝固。清扬暗觉他的目光有些锋利,竟不由地有些心虚。但终是公主身边的人,面上不显,只硬着头皮恭敬道:“还请贝勒爷……”
未等清扬说完,努尔哈赤便淡淡截道:“休息?那这休息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。”
清扬深知不妙,也顾不上什么尊卑,道:“还请贝勒爷自重。”
努尔哈赤面色仍是淡淡,唇边却似牵出了一丝笑。扈尔汉从小跟在他身旁,知道这笑并非什么好事,担心清扬开罪了他,可又是个老实汉子,不知道该怎么说,便结结巴巴道:“公主,公主毕竟,毕竟两天都没有进食了,清,清扬姑娘既是为了公主好,还是……”
扈尔汉圆场的技术虽有些粗陋,但也确然解了清扬的围。她知自己无法阻拦努尔哈赤,便只得侧身让他过去。
到门口时,清扬轻声解释道:“公主一直把自己锁在房中不肯出来。”
努尔哈赤闻言,破天荒地蹙了蹙眉,沉声吩咐身旁的侍卫将门撞开。
撞门时,屋内却没有动静,清扬心中更是焦急——平时哪怕只是一个细小的声音,公主都能立刻警觉,可这次,这么大的动静……难道……清扬不敢深想。
毕竟是木门,很快就被撞开了。
清扬本欲先进去,却听努尔哈赤丢下一句“你们都在外面候着”,便一人独自走了进去。清扬无奈,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又被关上。
扈尔汉见清扬眼圈微红,有些不忍,便走到她身边,轻声安慰道:“清扬姑娘,贝勒爷他一定会有办法的,你不要太担心。”尽管很焦急,清扬还是有礼地点了点头,轻轻地说了声谢谢。扈尔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,本想再安慰她几句,又见她一脸愁容,怕自己嘴笨,反而弄巧成拙,便干脆缄默不语,默默地陪在清扬身边。
努尔哈赤进门后,发现正屋中并没有人,想也没想,便径直向昭瑾的卧房走去。
他轻轻推开门,发现床有明显睡过的痕迹,可床上的被子不见了,人也不见了。沉眸间,一道冷光反射到他的眼中,他连忙转身,却还是迟了一步——昭瑾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肩胛。
“怎么是你?!”昭瑾惊诧道,声音有些虚弱无力。
努尔哈赤抬眼望去,发现昭瑾用被子将自己裹住,头发都披散了下来,面容也有些憔悴。他未曾见过她不施粉黛的样子,今次见了,却是这番光景。他知道大明的公主一向有些傲气,却不知这般草木皆兵。
昭瑾不知他心中所想,见他皱眉,以为是因为疼痛,连忙把剑收了回来,于是一股鲜艳的红色便顺着努尔哈赤的肩胛流了出来。
他却看也不看,轻声道:“你已经两天没出房门了,大家都很担心。”
伤错了人,昭瑾有些理亏,又听他这般说,便心虚道:“你,呃,你没事吧?”说罢,嘴唇一直紧紧地抿着,也不敢用眼睛去看他。
殊不知努尔哈赤看到她这个样子却微微笑了:“我没事,不过小伤。”
“哦,”昭瑾想想也对,毕竟建州几乎天天打仗,他受过的伤肯定很多,也不在乎自己这小小的一剑了。想完这个,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一点——自己的身上还裹着被子,头发也是披散着的……好端端磨出的公主气度便被她折腾干净了。可终究要顾及面子,她扯了扯被子,咳嗽了两声,这才道:“那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了?”
努尔哈赤见她无事,想自己的责任已经完成,不会因此与明廷产生嫌隙,便已决定离开,但看到她脸红,心中竟生出逗逗她的心思,便道:“可是我肩上有伤,怎么出去?不如,你先帮我把药上了吧?嗯?”言罢,只见他用灼灼的目光地看着昭瑾,这等风月事,昭瑾虽一向不大懂,却也明白个三四分,知晓他话中的戏弄,脸红得如将沉的夕阳,格外夺目:“你不是说……说没事了吗?”说罢,却又心虚地看着周围的摆设。
努尔哈赤只是无言地看着她笑。
时光好像就这么停住了。
一边是失态的大明公主,一边是看着她笑的淑勒贝勒。
良久,昭瑾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,刚想答应,却听他笑道:“既然这样,我就不难为你了,不过今晚的筵席……”
昭瑾何等聪慧,立刻道:“贝勒设宴,昭瑾怎好不来?”
努尔哈赤似是满意地点点头,望了她一眼,便出门去了,但走过她面前时,他却停了停,神色间是她看不懂的情绪:“我记住了。”
她还未反应过来,他已走了出去。她一向喜欢琢磨,却怎么也琢磨不出他话中的意思来。她此时自是不知道,情这个东西,并非飘渺虚幻,须先有一个东西记在人的心里,才会生出情。正如歌女的琴声,亦如姑娘掉下的绣帕。正所谓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人其实不是不知情为何而起,而是只记住了情动刹那的光景,而因只记住了那刹那,剩下的便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