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：镜中人

青铜棺盖合拢的刹那，严嵩听见槐树叶在耳边沙沙作响。浸泡过尸仙酒的叶片渗入毛孔，右眼暗金纹路如活物般游向太阳穴。言夫人幻象化作萤火虫大小的光点，钻入他脖颈处跳动的血管。
“少爷该照镜子了。”
周姨的声音从棺木缝隙渗入，裹着铁锈味的阴风掀开棺盖。严嵩撑起身子时，掌心触到冰凉的青铜镜面——这不是祭坛，而是间四面嵌满穿衣镜的密室。每面镜子都蒙着血雾，镜框缠绕的麻绳正往下滴落粘稠液体。
林小满消散前按在他心口的傩面印记突然发烫。严嵩扯开衣领，黑色符咒正在蚕食皮肤，纹路与镜框麻绳的编织方式如出一辙。最近那面镜子突然映出张天阳的面容，他腐烂的嘴唇贴在镜面内侧，血沫顺着玻璃滑落成字：【教务主任在第七镜】
“叮——”
铜铃从虚空坠落。严嵩接住的瞬间，镜中所有张天阳同时抬手，指缝间夹着泛黄的老照片。照片里穿中山装的男人站在旧校舍前，身后槐树林挂着成串铜铃——正是如今青岚学院的后山。
镜面突然泛起涟漪。严嵩的右眼刺痛加剧，看到照片背景里闪过白衣身影，那人手腕系着的五色绳与自杀女生一模一样。当他想凑近细看时，镜中突然伸出泡胀的手，将他拽入冰冷刺骨的水中。
水流裹着纸钱灌入鼻腔。严嵩挣扎着浮出水面，发现置身于民国风格的老式学堂。三十几个穿粗布衫的孩童端坐课堂，脖颈皆系红绳，绳头汇聚在讲台陶罐里。教书先生转身的刹那，严嵩的镇尸鞭脱手而出——那人长着周伯的脸，但左眼嵌着生犀角。
"今日教诸位养尸歌诀。"周伯用戒尺敲打陶罐，罐中红绳如蛇昂首，“槐木钉要蘸尸油，墨斗线得用头七寡妇的…”
孩童们突然齐刷刷转头看向窗外。严嵩顺着视线望去，浑身血液几乎凝固——二十年前的言夫人抱着襁褓站在槐树下，襁褓缝隙垂落的不是婴儿手臂，而是条裹着符纸的森白腿骨。
场景突然扭曲。严嵩撞上坚硬镜面，回到密室时校服已湿透。他盯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铜铃，铃舌上刻着生辰八字——正是林小满的出生年月。
"生犀不可烧，燃之有异香。"周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，密室天花板渗出尸油，“少爷要不要闻闻林姑娘的骨香？”
七盏油灯自角落亮起。严嵩发现每盏灯芯都裹着头发，燃烧时发出婴儿啼哭。灯影在镜中交错，映出七个不同年龄的林小满。最右侧十六岁的她正往心口刺符咒，鲜血滴入青瓷碗，碗底沉着半块翡翠耳坠。
严嵩的镇尸鞭横扫油灯。火焰腾空化作鬼脸，被鞭梢符咒劈散的瞬间，所有镜子同时映出教务主任的脸。那张斯文的面具正在融化，露出底下布满傩戏彩绘的真容，眉心镶着青铜钥匙碎片。
"严同学夜游镜屋？"教务主任的声音从镜框麻绳传出，“正好帮忙找找张天阳丢的魂魄。”
镜面突然被血污覆盖。严嵩后退半步，脚跟踩到柔软物体——是那条自杀女生遗留的五色绳，此刻正像蜈蚣般扭动。绳子突然绷直指向东南方镜面，镜中浮现出图书馆禁书区的场景。
铜铃无风自响。严嵩跟着五色绳指引撞向镜面，穿过时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。禁书区霉味刺鼻，月光透过气窗照亮湘西赶尸录的书架，但所有书籍都变成了同名的线装古籍。
“他们在等你说暗号。”张天阳的残魂蹲在书架顶端，腐烂的手指蘸着脑浆在木板写字：【活人桩要对着镜子梳头】
严嵩刚摸到傩戏考源，书脊突然裂开嘴："青岚的土腥味比二十年前更浓了。"书页自动翻到养尸篇，泛黄插图画着女子对镜梳妆，镜中映出的却是具白骨，发丝缠满青铜钥匙。
书架深处传来梳头声。严嵩攥着五色绳逼近，看见穿白裙的女生背对而坐。她梳齿间绞着大把落发，镜面映出的脸却是林小满，咽喉处插着三根槐木钉。
"教务主任换了我的药。"女生突然开口，梳子啪地折断，“他说我的命格适合当钥匙孔…”
话音未落，禁书区所有古籍同时坠地。书页在月光下聚成漩涡，裹着严嵩坠向地底。失重感消失时，他发现自己跪在旧校舍天井，九十九盏莲花灯围成傩戏大阵，每盏灯芯都困着个啼哭的婴儿魂魄。
"这是当年炼尸仙酒的残次品。"林小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严嵩转身看见她半透明的魂魄坐在槐树枝头，脚踝锁着青铜镣铐，“他们被卡在镜中世界二十年，直到你唤醒九星棺阵。”
婴儿哭声突然尖锐。严嵩的右眼纹路蔓延到脸颊，暗金瞳孔映出每盏灯里的血腥记忆：被割喉放血的男婴，泡在尸油里的女婴，还有被缝进槐树皮的龙凤胎…
"活人桩要成了。"林小满指向天井古井。井口伸出只泡胀的手，腕上五色绳正在燃烧。当那只手扒住井沿时，严嵩看见教务主任的脸从井底浮出，五官正在融化成傩面。
铜铃突然炸裂。严嵩用镇尸鞭卷住井沿，鞭身符咒亮起的瞬间，井底传来金铁交鸣声。教务主任的傩面彻底成型，正是三头六臂的尸仙模样。他脖颈处伸出六条手臂，每条都握着把青铜钥匙。
"还差最后三魄。"傩面开口竟是言夫人的声音，“嵩儿要不要见见当年的奶娘？”
井水突然沸腾。周姨的头颅浮出水面，天灵盖嵌着面青铜镜。镜中映出严嵩襁褓时的画面：周姨正将陶罐液体喂给婴儿，而真正的言夫人被铁链锁在暗室，腹部插着九根镇尸钉。
"您才是…"严嵩的镇尸鞭差点脱手。镜中画面突变，周姨撕下脸皮露出傩面，将哭闹的婴儿递给戴青面獠牙的祭司——那祭司脖颈挂着教务主任的怀表。
林小满的魂魄突然坠入古井。严嵩纵身跃入时，井底豁然开阔成溶洞，钟乳石柱上绑着九十九具婴儿骸骨。中央祭坛摆着青铜棺，棺盖雕刻的傩戏场景里，戴翡翠耳坠的言夫人正在剖开孕妇肚皮。
"这才是真正的养尸地。"教务主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。他的肉身已完全化作傩面尸，六条手臂插入溶洞顶部，“当年你母亲想用邪术复活你父亲，却炼出了我这个…”
镇尸鞭破空而至。严嵩的鞭梢扫过傩面，擦出的火星点燃尸油，整个溶洞瞬间化作火海。婴儿骸骨在烈焰中聚成巨手，将青铜棺推向他脚边。棺盖移开的刹那，严嵩看见自己的倒影——暗金右眼已蔓延至全身，皮肤浮现出与林小满相同的傩面符咒。
"时辰到。"傩面尸的六臂插入岩壁，整座山体开始震颤，“该换命了。”
严嵩的瞳孔映出青铜棺内景象。浸泡在尸仙酒中的根本不是尸体，而是被铁链锁住的活人桩——白发苍苍的言夫人猛然睁眼，她心口插着的正是那柄断成两截的青铜钥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