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暴雨砸在刑事法院的钢化玻璃幕墙上，苏文翔扯松领带第三次看向腕表。九点零七分，距离正式开庭还有二十三分钟，旁听席已经坐满举着长枪短炮的记者。
"苏律师，这是法医补充的毒理报告。"助理小跑着递上文件夹，“他们说死者体内检测出…”
"安定成分？"苏文翔快速扫过表格，嘴角扯出冷笑。起诉书里可没提这个，看来检方又玩起了证据突袭。他随手将报告塞进公文包，金属搭扣撞在法庭门框上发出清脆声响。
审判长敲响法槌时，苏文翔正盯着被告席上的男人。王强，四十二岁，隆盛集团董事长张振海的专职司机。此刻他佝偻着背，囚服领口露出暗红色淤痕，像条被抽断脊梁的丧家犬。
"公诉人指控被告人王强于2023年5月17日23时许，在紫荆山庄地下车库用扳手击打被害人张振海头部致其死亡。"审判长声音浑厚，“现在请公诉人出示证据。”
投影幕布降下的机械声里，苏文翔松了松袖扣。当那张血肉模糊的颅骨X光片出现在众人面前时，旁听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他注意到陪审团第三席的中年女人攥紧了胸前的十字架。
"反对！"苏文翔在公诉人开口前起身，“根据《刑事证据规则》第三十七条，涉及专业问题的影像资料应当附有专家说明。公诉方直接向陪审团展示未经解读的医学影像，存在误导倾向。”
审判长扶了扶老花镜：“公诉人是否需要补充说明？”
"我们申请传唤法医中心林若曦主任出庭。"公诉人话音刚落，侧门走进个穿米色西装的女子。她及肩的黑发用珍珠发夹别在耳后，解剖刀般锋利的目光扫过被告席，最终停在苏文翔脸上。
苏文翔翻动案卷的手指微微发紧。林若曦的履历在业内堪称传奇，二十八岁就成为全省最年轻的主检法医，经手的七百余份鉴定报告零差错。他瞥见公诉人嘴角的笑意——难怪他们敢用安定成分做文章。
"死者枕骨线性骨折符合钝器击打特征。"林若曦的声线像她别在胸口的银色解剖刀一样冷冽，“但真正死因是机械性窒息，其颈部皮下肌肉存在横向索沟，与车库发现的尼龙绳纤维吻合。”
旁听席突然炸开喧哗。苏文翔重重合上案卷，纸张撞击声让法庭瞬间安静。他缓步走到证人席前，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味道。
"林主任，您刚才提到死者体内检出安定成分。"他故意将"您"字咬得很重，“请问药物浓度是多少？”
“每百毫升血液含0.8毫克。”
"也就是说，相当于两片安眠药的剂量？"苏文翔转身面向陪审团，“这种剂量能否致人昏迷？”
"不能。"林若曦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阴影，“但会降低应激反应能力。”
苏文翔从公文包抽出那份毒理报告：“根据公安机关现场勘查记录，死者胃内容物未检出安定成分，血液浓度却达到治疗剂量。您不觉得这很矛盾吗？”
旁听席传来窃窃私语。林若曦调整了下麦克风角度：“药物吸收存在个体差异，不排除静脉注射可能。”
"可是现场没有发现注射器。"苏文翔将现场照片投影到幕布，“车库地面除了被害人的皮鞋印，只有被告人的运动鞋印。如果存在第三者注射药物，难道他是飘在半空作案的？”
审判长重重敲响法槌：“辩护人注意提问方式！”
"抱歉。"苏文翔毫无诚意地欠了欠身，“最后一个问题，您确定死者后脑伤口是扳手造成的？”
“伤口形态与涉案扳手边缘完全吻合。”
"但根据痕迹鉴定报告…"他故意拖长尾音，看着林若曦的瞳孔骤然收缩，“扳手表面没有检测到血迹或人体组织，这又怎么解释？”
暴雨拍打玻璃的声音填满了短暂的寂静。林若曦从文件夹抽出一张光谱分析图：“我们在扳手螺纹间隙提取到微量血渍，经过DNA比对…”
"反对！"苏文翔提高嗓音，“这份证据不在庭前会议提交的清单里，辩护方需要时间核实！”
审判长与两位陪审法官低声商议后，法槌再次落下：“鉴于出现新证据，本案延期至下周三上午九点继续审理。休庭！”
苏文翔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案卷，余光瞥见林若曦正在证人席收拾资料。她将碎发别到耳后的动作让他想起大学时解剖课的女助教，也是这样一丝不苟地把手术器械排成直线。
"林主任留步。"他在走廊拦住她，雨水顺着玻璃幕墙蜿蜒成扭曲的溪流，“你们法医室最近很缺经费吗？凶器证据链都不完整就敢送检。”
林若曦停住脚步，白大褂衣角被穿堂风掀起：“苏律师应该比我清楚，刑诉法规定补充侦查期限只有一个月。”
"所以就拿半成品来赌？"苏文翔从西装内袋摸出薄荷糖，“要我说，那个陈队长急着结案的样子，倒像在掩盖什么…”
法医突然转身，苏文翔差点撞上她手里的金属资料箱。她眼底浮动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，像是解剖台上将熄未熄的无影灯。
"听说苏律师接案子有三个不问。"她声音很轻，“不问善恶，不问因果，只问酬劳能不能覆盖风险费？”
苏文翔眯起眼睛，薄荷糖在舌尖化成尖锐的凉意。还没等他回话，林若曦已经走进电梯。金属门闭合的瞬间，他看见她抬起手腕看表，表面闪过幽蓝的冷光。
雨幕中的城市像泡在显影液里的底片。苏文翔站在法院台阶上点燃香烟，火苗在风里明明灭灭。手机震动着弹出新邮件，委托人王强的妻子又往他瑞士账户转了二十万。烟雾缭绕间，他想起死者张振海的公司正在竞标旧城改造项目，而王强女儿的病历还躺在他抽屉里。
与此同时，市局法医解剖室的无影灯下，林若曦戴着乳胶手套，镊子尖端悬在张振海泛青的左手食指上方。放大镜下，甲缝里几点蓝灰色纤维正在折射诡异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