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：黄泉渡影

张砚是被槐花呛醒的。
腐熟的甜香混着尸臭直往鼻腔里钻，他咳出满嘴血沫，指尖触到黏腻的冰面。头顶三十六盏长明灯半数已灭，幽绿鬼火将地宫照得如同冥府。三丈外的祭坛上，血槐树冠垂落的红绸正在燃烧，焦黑的布条里露出半截襁褓——那绣着张氏族徽的布料竟在火中完好无损。
"青梧！"张砚撑起身时摸到满手碎玉，正是龙凤佩的另一半。碎玉边缘沾着新鲜血迹，蜿蜒成细线延伸至祭坛后方。
青铜鼎后的阴影里传来铁链拖曳声。周启年佝偻着身子从暗处走出，右眼窝的槐花已蔓延至整张脸，树根状的纹路在皮下蠕动。他左手提着盏白灯笼，烛芯竟是截人指骨，火光映出身后被槐根缠住的苏青梧。
"张家小子。"周启年嗓音像枯叶摩擦，"你爷爷没教过你，张家的寻龙尺沾了主人血，是要反噬的？"
张砚按住心口胎记，那里正渗出青黑色液体。祭坛壁画在火光中忽明忽暗，他忽然看清甲戌年那场交易的细节——红布包裹里分明是个婴儿，襁褓绣纹与血槐树中的如出一辙。
"二十年前，张家送来的替命童子..."周启年用灯笼照向苏青梧，"本该是她。"
苏青梧突然抬头，翡翠簪子不知何时断成两截，在她掌心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。血珠滴在槐根上，缠着她的根须突然痉挛着退开半寸。
"周家用我娘炼守墓灵，用我当阵眼..."她扯开衣领，锁骨处的守宫砂泛着金红异光，"却没想到我继承了苏家观山术。"
张砚的罗盘在腰间疯狂震动。他这才发现苏青梧的银镯碎片嵌进了祭坛凹槽，与寻龙尺组成个奇异的卦象。卦象中心浮着滴悬空血珠，正缓缓移向血槐树干。
"观山望气，点穴寻龙。"周启年突然暴起，灯笼砸向血珠，"你们苏张两家的本事，今夜就让槐仙收了吧！"
张砚甩出五帝钱截住灯笼，铜钱与指骨相撞迸出火星。苏青梧趁机咬破舌尖，将血喷在寻龙尺上。尺身纹路突然活过来般蠕动，地宫四壁的壁画开始剥落，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槐仙牌位。
"原来槐仙庙底下埋着三百童男童女的生祠..."张砚的铜钱剑指向最高处的牌位，"周启年！你用活人饲槐，就不怕天谴？"
"天谴？"周启年撕开马褂，胸口皮肤上赫然纹着周家族谱，"周家就是槐仙的天！"他腕间伤口再次滴血，枯萎的血槐突然裂开树皮，露出内里森森白骨。
那竟是具盘坐的人形骸骨！白骨心口插着柄桃木剑，剑柄刻着"苏"字。骸骨四肢缠满红绳，每段绳结都系着枚长命锁，锁面刻着不同生辰。
苏青梧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。她扑向骸骨时，张砚看清最近那枚长命锁上的八字——正是苏青梧的生辰！
"我娘...我娘被炼成槐仙骨..."苏青梧的指甲抠进白骨缝隙，"这些长命锁...全是苏家子嗣..."
张砚的胎记突然剧痛。他扯开衣襟，发现心口皮肤浮现出与槐仙骨相同的红绳纹路。罗盘指针咔咔指向血槐树根，那里埋着半块残缺的墓碑，碑文被青苔覆盖，唯"苏氏"二字清晰可辨。
"现在明白了吧？"周启年抚摸着槐仙骨的头颅，"苏家世代都是槐仙的祭品，而你..."他突然扯断骸骨上的红绳，"张家送来的替死鬼，本该在二十年前就喂了槐根！"
地宫突然地动山摇。槐仙骨的眼窝亮起绿火，桃木剑上的符咒无风自燃。苏青梧腕间伤口流出的血突然倒流，在空中绘出幅血色山势图。
"是苏家祖坟的龙脉走向！"张砚用铜钱剑截住一道袭向苏青梧的槐根，"青梧，用观山术点穴！"
苏青梧染血的手指按上山势图的龙脊位置。槐仙骨突然发出尖啸，缠满红绳的指骨抓向她的咽喉。张砚掷出罗盘砸中骸骨手腕，罗盘嵌进骨缝的刹那，整个地宫的气场突然逆转。
"乾坤倒转，龙脉移位..."周启年喷出口黑血，"你怎么会..."
"我爷爷改的不是周家祖坟风水。"张砚擦去胎记渗出的黑血，"他改的是苏家被夺的气运！"
血色山势图突然收缩成光点，没入苏青梧眉心。她瞳孔泛起金芒，抬手握住桃木剑柄："苏氏第三十七代观山人，请槐仙归位！"
槐仙骨剧烈震颤，三百枚长命锁齐齐炸裂。周启年脸上的槐根纹路开始消退，他疯狂撕扯胸口的族谱刺青："不可能！我明明把苏家祖坟..."
"你挖的是假冢。"苏青梧拔出桃木剑，剑身浮现出北斗七星纹路，"真的苏家祖坟，在槐仙庙的戏台底下！"
张砚的铜钱剑突然脱手飞出，与桃木剑交叉刺入槐仙骨心口。骸骨轰然崩塌的瞬间，地宫顶部落下暴雨般的槐花。花雨中的苏青梧突然踉跄，后颈浮现出暗红刺青——正是周家祖坟风水图的倒影！
"原来阵眼是..."张砚接住瘫软的苏青梧，发现她的体温正在急速流失。
周启年突然狂笑，族谱刺青渗出黑血："好个张怀山！假装帮我改风水，实则把阵眼设在苏丫头身上..."他撕下整块刺青皮肤拍向祭坛，"那就让阵眼陪葬吧！"
刺青皮肤触到祭坛的瞬间，三百槐仙牌位同时炸响。张砚怀里的苏青梧突然睁眼，瞳孔变成诡异的槐叶形状，反手将桃木剑刺入他肩头。
"青梧！"张砚扣住她手腕，发现脉搏处缠着根透明丝线——另一端正连在周启年指间！
"活尸傀儡术..."张砚滚地避开第二剑，肩头伤口流出的血竟是青黑色，"你把青梧炼成了..."
"二十年前就该成的傀儡。"周启年扯动丝线，苏青梧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，"多亏张怀山把她做成阵眼，省了我不少功夫。"
桃木剑横扫而过，张砚的后背撞上青铜鼎。鼎身饕餮纹突然张开巨口，咬住他的左臂。苏青梧僵硬的举起剑，剑尖直指他心口胎记。
"张家小子的心头血，正好给槐仙骨开锋。"周启年舔了舔嘴角黑血，"等吸了你的精气，苏丫头就能..."
剑锋刺破皮肤的刹那，张砚突然咬破舌尖。混合着胎记黑血的唾沫喷在苏青梧眉心，她动作突然停滞，槐叶状瞳孔泛起涟漪。
"癸未年七月十五..."张砚念出罗盘背面刻着的生辰，"青梧，这是你的真实八字！"
苏青梧浑身剧震，傀儡丝突然绷断。周启年指间爆出血花，难以置信地瞪着脱落的长指甲："你怎么可能知道..."
"我爷爷的笔记里写过..."张砚趁机挣脱饕餮纹，"苏家真正的继承人，生辰必带三重阴煞！"
苏青梧突然发出非人尖叫。她的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，正是周启年胸口的族谱刺青。张砚的罗盘突然飞到她头顶，指针疯狂旋转后直指祭坛下方。
"阵眼在祭坛底！"张砚挥剑劈开青铜鼎，"周启年真正的命门是..."
鼎身碎裂的巨响中，露出个鎏金铜匣。匣面雕着周家族徽，却被七根桃木钉封死。苏青梧的瞳孔突然恢复正常，呕出大口黑血："是周家初代家主的命牌！"
周启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。他扑向铜匣的瞬间，苏青梧咬破手指在虚空画出道血符。地宫突然响起梵唱声，三百槐仙牌位齐齐调转方向，露出背面的往生咒。
"你们毁不了..."周启年脸上的槐根纹路开始燃烧，"我与槐仙同寿..."
"槐仙早就死了！"张砚用铜钱剑撬开铜匣，"你拜的不过是具被怨气侵蚀的尸骸！"
铜匣内躺着块槐木命牌，牌面用金漆写着周家初代家主的名讳。张砚将苏青梧的血抹在牌面，金字突然融化，露出下面暗红的"苏"字。
"原来周家初代是苏家叛徒..."苏青梧扯断最后根傀儡丝，"偷了观山秘术，用邪法夺我族气运..."
周启年突然僵直。槐仙骨彻底坍塌成灰烬，他脸上的纹路寸寸龟裂："不可能...祖训明明说..."
"周家祖训是假的。"张砚将命牌投入燃烧的血槐，"你们初代家主为夺观山术，在槐仙庙毒杀苏家三十口，这些..."他踢开块地砖，露出下面成堆的青铜面具，"都是当年凶手戴过的！"
面具上的饕餮纹突然睁开眼。周启年发出最后声哀嚎，身体迅速风化成干尸。苏青梧突然软倒，守宫砂的金光笼罩全身。
"青梧！"张砚接住她时，发现她后背的刺青正在消失，"阵眼解除了..."
地宫开始崩塌。血槐树化作飞灰，三百牌位碎成齑粉。张砚抱着苏青梧冲向暗道时，怀里的龙凤佩突然发热，半块玉佩上的裂纹竟开始自动修复。
"娘..."苏青梧在昏迷中呢喃，"戏台...戏台底下..."
暗道尽头传来槐花香。张砚的胎记不再渗血，反而浮现出淡淡的北斗纹。当他踢开最后块坠石时，月光混着槐花灌进来——眼前赫然是槐仙庙的残破戏台，台柱上刻着幅褪色的楹联：
演尽人间悲欢事，唱断阴阳善恶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