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河裹着腥膻水汽撞向石壁,奚山呛了满口铁锈味的浊流。姜晚的绸伞卡在凸起的钟乳石间,伞面被激流撕扯成破碎的蝶翼。他攥紧分水尺的青铜握柄,尺面朱砂纹在漩涡中忽明忽暗,像条濒死的赤蛇。
"东南七步!"姜晚突然拽他衣领。
青玉扳指的光晕正从右侧漩涡渗出,奚山蹬着湿滑的岩壁借力,分水尺刺破水面刹那,尺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的震颤。漩涡中心浮出半截青铜蛇首,蛇信竟是两柄交叉的弯刀,刀刃沾着新鲜血珠。
"蛇王渡口。"姜晚的银镯抵住蛇眼,“周家把暗河改造成了运尸道。”
湍流中浮起成串的槐木匣,每只匣盖都雕着盘蛇纹。奚山用分水尺挑开最近那具,腐臭黑水裹着团絮状物涌出——是泡发的戏服残片,领口绣着"周记茶行"的暗纹。戏服内衬黏着层半透明蛇蜕,隐约能看到符咒的朱砂痕迹。
姜晚突然按住他手腕:“听。”
幽咽的唢呐声贴着水面飘来,八个戴斗笠的撑船人从溶洞阴影中浮现。他们撑篙的姿势极其怪异,手肘反折如蛇类关节,竹篙末端绑着串风干的鼠头。为首那人摘下斗笠,露出张布满蛇鳞的脸——正是三年前死在青牛山的茶商周福。
"活尸撑船,百鬼夜行。"奚山将分水尺横在胸前,“这是要送我们进蛇王殿。”
周福的竹篙突然横扫,篙尖鼠头齐声尖叫。姜晚的银镯撞上鼠牙,迸出蓝绿色火星。奚山趁机将分水尺插入船板缝隙,尺身没入三寸时,整艘木船突然发出骨骼错位的咔嗒声。
船底渗出粘稠黑液,瞬间凝结成上百条扭动的蚯蚓状生物。姜晚割破指尖将血滴在银镯上,符文离体结成光网罩住船体:“是地龙尸虫,沾到皮肤会钻入骨髓!”
暗河在此处豁然开阔。溶洞穹顶垂落着钟乳石帘,每根石柱都缠着褪色的红绸,绸布上用金粉绘制的蛇形符咒早已斑驳。对岸石壁上凿出九层佛龛,本该供奉神像的位置却摆着陶土烧制的蛇卵,卵壳表面布满针孔大小的气洞。
"九重蛇龛。"奚山抹去尺身水渍,“每层对应一种炼蛊法,周家这是要…”
姜晚突然拽着他滚向船舷。周福的竹篙刺穿方才站立的位置,篙尖鼠头咬住块船板,木板瞬间发黑碳化。八个撑船人齐声嘶吼,喉咙里发出类似蛇类吐信的"嘶嘶"声,脖颈皮肤下鼓起游走的条状凸起。
"他们吞了蛇种!"姜晚甩出银丝缠住穹顶钟乳石,“酉时三刻地气最盛,必须赶在…”
整条暗河突然沸腾。对岸蛇龛最顶层的陶卵应声破裂,钻出条三寸长的双头蛇。那蛇通体雪白,鳞片间隙渗出荧光黏液,游过之处留下磷火般的痕迹。更多陶卵接连炸开,成千上万条白蛇汇成洪流,贴着水面朝木船涌来。
奚山扯下腰间酒葫芦砸向蛇群。烈酒遇磷火轰然爆燃,火墙暂时阻住蛇潮。姜晚趁机割断银丝,两人借着绸伞残骨跃上佛龛石台。身后传来木船解体的闷响,周福的尸身被蛇群淹没,转眼只剩副挂着碎肉的骨架。
"坎位生门。"奚山用分水尺丈量石壁纹路,“这些水波纹是人工开凿的导引渠。”
姜晚的银镯突然发出蜂鸣。石台边缘的积水泛起涟漪,浮现出张模糊的女人面孔。那面孔随着水波晃动,逐渐显露出与姜晚相同的朱砂痣,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凄苦。
"娘…"姜晚的指尖触碰水面,幻象瞬间破碎。
积水下沉着块石碑,碑文被钙化物覆盖大半。奚山用分水尺刮去苔藓,露出"镇水司南"四个篆字,下方刻着幅简笔舆图——老城水系呈蛇形盘绕,七个交汇点标着镇水庙的方位。
"周家篡改了水脉。"姜晚摩挲着舆图刻痕,“七座镇水庙的位置对应北斗,本该镇煞的布局被改成聚阴阵。”
石台突然震颤起来。双头白蛇群突破火墙,正沿着导引渠攀援而上。奚山瞥见第四层佛龛内有块凹陷的砖石,分水尺插入缝隙的刹那,整面石壁轰然洞开。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,暗道两侧嵌着兽头灯盏,灯油早已凝固成蜡状物。
"是祭品甬道。"姜晚用银丝挑起灯芯,“人鱼膏,可燃千年不灭。”
火光映出壁上斑驳的彩绘。穿长衫的男人站在蛇形祭坛前,九名戴银镯的少女跪在八卦方位,每人脚边都埋着口陶瓮。第八幅画中,少女们被铁链锁在铜柱上,胸口插着青铜匕首,血水顺着凹槽汇入中央的蛇头石雕。
"九阴祭蛇图。"奚山用尺尖划过血迹凹槽,“周家每代人都要重演这场血祭。”
前方传来利器刮擦石壁的声响。姜晚突然捂住银镯,那些符文正以诡异的角度扭曲。暗道尽头是座八角石室,中央石案供着尊蛇首人身的陶像,蛇信位置插着柄青铜剑,剑身刻满与银镯相同的符文。
"别碰剑鞘!"奚山拽住欲上前的姜晚。
陶像眼窝突然滚落两行血泪,地面浮现出八卦阵图。八个方位各升起尊陶俑,皆是戴银镯的少女形象,只是面部被刻意塑造成蛇类特征。姜晚的银镯开始发烫,镯身符文自动重组,与陶俑手中的青铜器产生共鸣。
石室穹顶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。陶像背后的石壁缓缓升起,露出间摆满古籍的密室。泛黄的线装书堆中有本《蛇王考》格外显眼,书页间夹着枚褪色的平安符,符纸背面写着"戌时三刻,水眼现形"。
"这是我娘的笔迹。"姜晚的手指拂过平安符边缘的齿痕,“当年她故意留下线索…”
陶像突然裂开条缝隙。无数白蛇从裂缝中涌出,蛇群在八卦阵中游走出特定轨迹。奚山用分水尺丈量蛇阵走向,发现与《河图》中记载的"地脉改道图"完全吻合。尺尖无意间触到坎位陶俑,俑身应声碎裂,露出半截青玉雕成的蛇形钥匙。
"水眼就在城西茶厂!"奚山将钥匙抛给姜晚,“周家用七座假庙掩人耳目,真正的地脉核心…”
整座石室突然倾斜。白蛇群发疯般撞击四壁,陶俑接二连三炸成碎片。奚山拽着姜晚扑向密室,身后传来巨石坠地的轰响。古籍在震动中散落满地,某本《风水异闻录》摊开在"移脉换穴"篇,页边批注着鲜红的"借尸还阳"四字。
暗道在坍塌中改道。两人跌进条隐蔽的水渠,渠底沉着具穿中山装的尸骸。死者左手紧攥着牛皮笔记本,封皮烫金印着"周记茶行民国二十六年账册"。姜晚翻开内页,某页夹着张泛黄的合照——穿长衫的男人站在蛇王庙前,身后九名少女腕间的银镯清晰可见。
"是周家太爷爷。"姜晚指着男人衣襟处的蛇形胸针,“他在照片里戴的正是…”
水渠尽头传来熟悉的唢呐声。八个戴斗笠的撑船人再次浮现,只是这次他们抬着顶猩红轿子。轿帘被阴风掀起半角,周家二叔的鎏金烟枪伸出帘外,烟锅里的火星照亮了他脖颈处新生的蛇鳞。
"游戏该结束了。"烟枪敲击轿杠的声响混着蛇类吐信声,“把分水尺和银镯留下,留你们全尸。”
姜晚突然将银镯按在水渠石壁。渠底暗藏的青铜纹路逐一亮起,形成与蛇王庙相同的阵法。周家二叔的轿子突然失控撞向石壁,抬轿人脖颈处的肉瘤接连爆开,钻出数十条双头白蛇。
"快走!"姜晚拽着奚山跳进暗渠支流,“水脉改道有时限,必须在戌时前…”
湍流将两人冲进地下湖。湖心矗立着座石塔,塔身缠满手腕粗的铁链,每根铁链都锁着具戴银镯的尸骸。塔顶悬着口青铜钟,钟面铸满盘蛇纹,此刻正随着地脉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。
奚山抹去脸上的水渍,分水尺的朱砂纹路在此处完全黯淡。他望着湖面倒映的星月方位,突然想起老周带来的拓片——那幅残缺的山神庙平面图,此刻正与石塔投影完美重合。
"这才是真正的镇水塔。"他握紧尺柄,“周家百年布局,为的是今夜…”
戌时的更鼓声穿透地层。湖面突然浮现出七个漩涡,每个漩涡中心都立着尊蛇王像。姜晚的银镯自动飞向青铜钟,在钟面撞出震耳欲聋的轰鸣。塔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,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