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宫裂缝渗下的夕照像把碎金箔,在奚山沾满泥浆的睫毛上晃荡。他撑着手肘要起身,掌根突然压到块冰凉的东西——半截茶青裹着的银锁链,链环间还卡着片暗红的指甲。
"当心阴气反噬。"姜晚抛来个小瓷瓶,瓶身绘着五毒献寿图。她正蹲在八卦井边用茶刀刮取青苔,月白旗袍下摆撕开道口子,露出小腿上蜿蜒的暗紫色瘀痕,“周昌明的残魂虽然散了,阴茶王的局还没破尽。”
奚山拧开瓷瓶闻了闻,辛辣的雄黄味呛得他鼻腔发酸。貔貅木雕蜷在他肩头打盹,金爪上沾着几缕灰白的魂丝。地宫塌陷后的溶洞安静得诡异,只有钟乳石滴落的水声,啪嗒,啪嗒,像谁在拨弄算盘珠子。
"姜小姐对自家祖传的茶刀倒是舍得。"奚山用桃木剑挑起那截银链,链子突然绷直指向西北角。坍塌的砖石堆里,半块青砖表面浮着层油脂似的光,砖缝里嵌着几粒未燃尽的茶籽。
姜晚的银镯突然发出蜂鸣,九节环自动拆解成北斗状。她将茶刀横在银环中心,刀刃映出砖石堆后隐约的通道:“父亲说过,茶厂地下埋着九曲锁龙阵。周昌明改地脉养阴茶,怕是动了阵眼。”
通道入口挂着半幅残破的麻布,布面用靛蓝染料绘着螺蛳吞水的图案。奚山用罗盘测了测方位,磁针在兑位与坎位之间摇摆不定。貔貅木雕突然跃上他头顶,冲着通道深处发出低吼,金瞳里映出密密麻麻的螺壳。
"民国初年螺蛳塘闹过水瘟。"姜晚用茶刀挑开麻布,霉味混着腥气扑面而来,“县志记载塘底沉着九口铸铁棺材,每口棺材都用七寸铜钉钉着童男童女的尸骨。”
通道两侧的砖墙逐渐变成天然岩壁,岩缝里塞满干枯的螺蛳壳。奚山的防水手电扫过洞顶,倒悬的钟乳石间缠着褪色的红绸,绸布上墨迹斑驳的"镇"字被水汽晕染成鬼脸。
前方传来黏腻的水声。
姜晚突然拽住奚山手腕,茶刀划破指尖,血珠滴在银镯上溅起细碎的火星。岩壁上的螺壳开始蠕动,空壳里钻出半透明的触须,须尖挂着米粒大的水珠,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磷光。
"退后!"奚山甩出三枚铜钱钉住最近的三只螺壳。铜钱入石的瞬间,整个通道剧烈震颤,岩顶簌簌落下带着腥味的泥浆。貔貅木雕的金爪撕开扑来的触须,断须落地化作一滩腥臭的黏液。
姜晚的银镯重新组装成降魔杵,杵尖刺入岩壁裂缝。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银纹爬上杵身,在杵头凝成颗颤巍巍的血珠:“是镇水司的厌胜之术,这些螺壳里养着河童的残魂。”
通道尽头豁然开朗,是个天然形成的石厅。九根生锈的铁柱呈九宫格排列,每根铁柱都缠着碗口粗的铁链,链环上刻满镇水符文。铁链另一端没入中央的水潭,潭面漂着层油花似的绿藻。
奚山的罗盘突然倒转,磁针在玻璃罩里划出刺耳的声响。他摸出乌木卦筒摇了三下,倒出的蓍草竟自动排列成坎卦叠巽卦的凶相:“潭下有东西在改风水局。”
水潭突然咕嘟冒泡,浮上来个鼓胀的麻袋。姜晚用茶刀挑开袋口,腐烂的茶青裹着具蜷缩的尸骨,颅骨天灵盖钉着三根生锈的棺材钉。尸骨右手握着的铜铃铛,与周昌海戴的青玉扳指纹路如出一辙。
"是茶厂的采茶工。"姜晚翻转铜铃,铃舌上刻着"丙寅年谷雨"的字样,“周昌明当年用活人养阴茶,这些工人死后魂魄被锁在螺壳里当阵眼。”
貔貅木雕突然扑向水潭,金爪撕开水面绿藻。潭底沉着九口铸铁棺材,棺盖上的镇水符被某种利器划破,裂缝里钻出嫩绿的茶苗。铁链随着水波晃动,将棺材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。
"有人在改锁龙阵的方位。"奚山将桃木剑插入潭边淤泥,剑身自动朝坎位倾斜,“九星移位,地气倒灌,这是要借阴茶王的局养新煞。”
姜晚的降魔杵突然脱手飞向东南角的铁柱,杵尖刺入柱身的瞬间,铁链哗啦作响。潭水翻涌如沸,九口棺材同时浮出水面,棺盖缝隙里渗出暗红的液体,在潭面聚成个歪斜的"茶"字。
"快封住生门!"奚山甩出墨斗线缠住铁链,线绳上的朱砂遇水不化,反而在链环上灼出青烟。姜晚咬破舌尖将血抹在降魔杵上,杵身爆出金光刺向中央棺材。棺盖炸裂的刹那,腐臭的茶青喷涌如瀑,裹着具穿中山装的尸骸扑向两人。
尸骸右手戴着枚翡翠扳指,与周昌海那枚形制相同。姜晚的茶刀斩断尸骸脖颈时,翡翠扳指突然裂开,钻出条三寸长的蜈蚣。蜈蚣背甲上天然形成的纹路,竟与拓片上的龙脊分金图一模一样。
"周昌海有问题。"奚山用桃木剑钉住蜈蚣,剑尖触到背甲的瞬间,蜈蚣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,“他给的拓片怕是故意引我们来破阵。”
水潭突然开始倒流,九口棺材顺着漩涡沉入地底。铁链崩断的巨响中,石厅穹顶裂开道缝隙,夕阳的余晖像柄金刀劈开黑暗。奚山拽着姜晚跃向岩壁凸起的钟乳石,貔貅木雕叼住他的衣领借力上蹿。
塌陷的潭底露出条斜向下的青石阶,阶面生满墨绿的苔藓。阶旁倒着半截石碑,碑文被酸液腐蚀得模糊不清,唯独"螺音通幽"四个篆书还依稀可辨。
"民国二十三年,茶厂监工日记提过螺蛳塘的密道。"姜晚用茶刀刮去苔藓,露出阶缝里暗红的血迹,“采茶工说半夜能听见螺壳吹出的招魂曲。”
石阶尽头是个砖砌的方室,墙上挂着二十年代的老黄历,纸页停在癸酉年七月十五。室中央的八仙桌积着厚灰,桌腿绑着褪色的红绸,绸布结扣是镇水司特有的双鱼衔尾结。
奚山翻开倒扣的茶碗,碗底黏着片干枯的茶叶。叶片背面用朱砂画着古怪的符咒,像是道符与篆书的结合体:“这是赶尸匠的醒魂符,混着尸油画在茶叶上。”
姜晚突然用茶刀撬开桌板,夹层里掉出本牛皮封面的账本。泛黄的纸页上记着茶叶收购明细,但所有数字都用八卦符号代替。在惊蛰那天的记录旁,画着个螺蛳吞月的图案。
"子时三刻,收阴茶九斤七两,兑坎位入窖。"奚山指尖划过墨迹晕染处,纸纤维里突然钻出几只透明的小虫,“是痋术!闭气!”
账本在姜晚手中瞬间化为飞灰,灰烬在空中聚成个扭曲的人脸。人脸张开嘴,发出螺壳摩擦般的尖啸,声波震得砖缝里的陈年积灰簌簌下落。貔貅木雕跃上八仙桌,金瞳射出光束击碎人脸。
灰烬散落处,地砖显出暗青色的纹路。奚山泼出随身携带的雄黄酒,酒液在砖面蚀刻出幅星图。北斗杓柄指向东南,与地宫裂缝透入的星光恰好重合。
"有人改了螺蛳塘的星位。"姜晚的银镯重新拼成罗盘,盘面二十八宿的银钉错位了三枚,“九曲锁龙阵被调成反弓煞,难怪茶厂地气二十年不散。”
墙角的陶瓮突然炸裂,飞溅的瓷片在雄黄酒浸染的地面划出卦象。奚山摸出五帝钱抛向空中,铜钱落地呈三阴抱阳的凶局。桃木剑突然自行出鞘,剑尖指向八仙桌下的青砖。
撬开砖块的瞬间,腐臭的沼气喷涌而出。姜晚甩出红绳缠住剑柄,绳结上的铃铛响成密咒。砖洞深处埋着个锡罐,罐身用血画着螺蛳绕棺的图案。
"是生桩。"奚山用茶刀挑开罐盖,里面蜷缩着具巴掌大的婴尸,尸身裹着暗红的胎衣,“周昌明在锁龙阵里打了生桩,用未足月的胎儿做阵胆。”
婴尸突然睁开眼,瞳孔是螺壳般的螺旋纹。姜晚的降魔杵刺入锡罐的刹那,整个方室的地面开始倾斜。砖缝里渗出腥臭的黑水,水流裹着两人滑向突然出现的竖井。
貔貅木雕撕开奚山的衬衫下摆,布料在疾坠中展开成滑翔的弧度。竖井四壁布满人工开凿的凹槽,每个凹槽都塞着风干的螺蛳。姜晚的茶刀划过井壁,火星点燃螺壳里残留的尸油,幽蓝的火光照亮井底若隐若现的青铜色。
"抓紧!"奚山将桃木剑插入井壁裂缝,剑身弯曲成惊险的弧度。姜晚的银链缠住他的腰身,两人悬在离井底三丈高的位置。借尸油燃烧的光亮,可见井底沉着具青铜棺椁,棺盖上的镇水兽首缺了左眼。
棺椁四周立着九面石幡,幡面用金漆绘着茶山云雾图。奚山的罗盘刚掏出就脱手坠落,铜盘砸在棺盖上发出钟鸣般的回响。回音在竖井中层层叠加,震得螺壳里的尸油火苗忽明忽灭。
"是镇水司的九幡引魂阵。"姜晚扯断银链上的铃铛抛向棺椁,铃铛在触及幡面的瞬间炸成银粉,“生桩改命,九幡招魂,周昌明这是要借阴茶王重生。”
青铜棺盖突然移开半尺,涌出的黑雾在空中凝成个戴瓜皮帽的人影。人影右手戴着翡翠扳指,左手握着把生锈的茶刀,眉眼与账本灰烬聚成的人脸别无二致。
"二十年了…"人影的声音像是螺壳在深井中的回响,“姜家的血果然最养茶。”
姜晚的降魔杵突然解体,九节银环化作锁链缠住人影四肢。奚山咬破指尖在桃木剑身画出敕令,剑锋劈开黑雾的刹那,井底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。九面石幡同时倒塌,幡面金漆遇阴气自燃,将人影烧成扭曲的灰影。
青铜棺椁在火光中缓缓沉入地底,井壁开始大面积坍塌。貔貅木雕叼住两人后领,借着坠落的砖石借力上跃。当最后一缕月光被掩埋时,奚山抓着姜晚的手腕扑进突然出现的排水渠,湍急的水流立刻将两人冲向未知的黑暗。
再次浮出水面时,漫天星斗悬在头顶。奚山抹了把脸上的污水,发现他们被冲到了老城护城河的泄洪口。姜晚的银镯挂在岸边的柳枝上,镯面裂纹里渗出暗红的血丝。
对岸茶馆的灯笼忽明忽暗,隐约传来胡琴咿呀的调子。奚山刚要开口,姜晚突然捂住他的嘴——柳树根部的淤泥里,半截翡翠扳指正泛着幽幽的绿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