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文敏姑姑离开后,昭瑾便在房中安心等待努尔哈赤的消息。不出她所料,两日之后,努尔哈赤便差扈尔汉来接她,说是有要事相商。
昭瑾看到扈尔汉时,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。他与清扬的事,确有些麻烦。可更麻烦的还在眼前。一会儿她该如何对努尔哈赤说呢?自己要同他一起进京?还是自己即日动身?
就在昭瑾纠结的时候,马车已然停下。
这次商议的地方,较上回正经了些,不再是花园,而是努尔哈赤的书房。因着书房是努尔哈赤办公的地方,便只有昭瑾一人进去,清扬和扈尔汉都在外面候着。
努尔哈赤的书房很大,室内光线也很充足,而且四周还有盆栽的海棠,但并不是昭瑾想像中的奢华。她本以为他的书房只是做做样子,顶多有一些要批阅的案文,可是他的书房里除了有一个贵重的紫檀木桌子,几把花梨木的椅子之外,全是书。昭瑾随意瞟了几眼,又见这些书大部分都是兵书和史书。
看到这些,昭瑾不由将其与宫中的书房相比较。莫说是父皇的书房,她私心里以为,若单论富贵,此处连她自己的书房都比不上,可若论书的数量,怕是和宫中的小书库不相上下。
努尔哈赤见她一进屋就打量起自己的书房,也不介意:“公主,随便坐。”
昭瑾没有理会,径直走到努尔哈赤的书桌旁,发现上面有一本摊开的书,赫然写道:东风袅袅泛崇光,香雾空蒙月转廊。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。
昭瑾不由一笑:“没想到贝勒爷还真的喜欢东坡的诗词。”言罢,这才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。
“让公主见笑了。”努尔哈赤礼貌道,然后坐在了昭瑾对面的椅子上。这倒让她有些不适应,半晌才道:“不知贝勒爷找我来究竟有何事商议?”
努尔哈赤也不拐弯抹角:“昨日我收到消息,要我即日启程前往京城朝贡,因为……”昭瑾见他有意停顿,瞬间知晓他的心思,不过是自己的姑姑被封为贵妃,有什么好打探的,便挑了挑眉,示意他继续。
努尔哈赤见她挑眉,唇边现出似有似无的笑意,接着道:“因为公主的大姑姑被赐封为郑贵妃。然而,不仅是因为郑贵妃,还有她的儿子,皇子朱常洵。”语罢看了看她,才继续道,“因有高人说,若想朱常洵平安一生,便只能等到他十一岁时才可将身份公诸于世,如今他已十一岁,皇上便特意为此大赦天下。”
昭瑾不动声色:“是吗?”
“而且,”努尔哈赤的目光不再移动,定定地看着她,“太后懿旨,命公主带上文敏公主的书信,与我一同赴京。”
昭瑾心中暗喜,本来还在为如何回去伤神,皇奶奶一道懿旨就解决了。
不过,皇奶奶为何要让自己和努尔哈赤共同赴京呢?按皇奶奶的意思,她原本是不大愿意自己回去的。许是情况有变吧。
想到这里,昭瑾也不多说,直言道:“既是如此,不知贝勒爷何时动身?”
努尔哈赤并未回答,而是突然起身,走到她面前,笼下一道阴影。
她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听得他沉沉的声音:“公主,似是很高兴。”
昭瑾以为这句话有些奇怪,却也认真地点了点头:“没错,我确实很高兴,至少我可以回去见见自己的亲人。”
亲人。真是一个陌生的字眼。她没想到自己竟也有一日会拿着这种理由来搪塞别人。
她觉得努尔哈赤似是有些高兴:“只有这一个原因?”
她对他的反应更加疑惑,但依旧认真:“当然,难道贝勒爷以往朝贡时,一旦在京城待得久了,不会想念建州吗?”
努尔哈赤忽然蹲下身来,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:“当然会。”
昭瑾虽有些摸不着头脑,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没有发现什么,便道:“贝勒爷还有什么事吗?没有的话,昭瑾就先回去了。”
努尔哈赤直起身子:“当然有。”
“嗯?”昭瑾不解地看着他。
“扈尔汉和清扬姑娘的婚事。”
昭瑾觉得此刻自己应当笑,便扯出了一个笑:“怎么?贝勒爷想要做媒人?”
“是。”努尔哈赤似是对媒人的身份毫不忌讳,“若是能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,当一回媒人也是应该的,你说呢?公主。”
有情人终成眷属。昭瑾眨了眨眼睛。她一直以为这是天底下最美的事。可她从未见过。
昭瑾神色淡淡:“当然,可是我想知道他们自己的意思。”虽然现在自己只剩下了清扬,但若是她真的愿意就此安定,又何必再让她跟着自己受苦?她受的苦,已经够多了。
努尔哈赤赞许地点点头,将扈尔汉和清扬唤了进来。
扈尔汉和清扬不知是何事,便不敢随便说话,只埋着头,听候吩咐。
昭瑾不知如何开口,只得望了望努尔哈赤。
努尔哈赤也不推脱,笑着对二人道:“我和公主……在商议你们的婚事。”
两人听了,十分有默契地抬起了头,扈尔汉先是一惊,后是一喜。清扬却眸色不定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扈尔汉,你,你可愿娶清扬?”昭瑾斟酌道。
扈尔汉立马跪下,眉眼间满是欢喜与期待:“若是末将能娶到清扬姑娘,末将愿此生只有她一个妻子!”
此话一出,昭瑾很是感动,她知道,女真人十分注重誓言,从不轻易起誓,但一旦起誓,定会做到。如此,将清扬交给他,自己也就放心了。
努尔哈赤微微一笑:“那清扬姑娘可愿嫁给扈尔汉?”
扈尔汉一脸期待地看着清扬,清扬却不看他,只笨拙地开口:“公主……”
昭瑾截道:“清扬,要嫁的人是你,你嫁与不嫁,全由你一人做主。”
“奴婢,奴婢,”清扬艰难地开口,一向灿若星辰的眸突然黯淡。
“清扬姑娘,你的眼睛,你的眼睛真好看。”
“清扬姑娘,听说你最近老是睡不好,我有一些,有一些沉香,希望,希望可以帮到你。”
“是,末将定会好好保护清扬姑娘。”
“清扬姑娘,这里晚上很冷的,所以我,我把衣服脱给你,冒犯之处,还请,还请清扬姑娘原谅。”
“清扬姑娘,你怕黑吗?要不要我,我,我坐得离你近些?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只是想,只是……”
“清扬姑娘,你放心,只要我扈尔汉还活着,就一定保你无虞。”
“清扬姑娘,我,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清扬姑娘……”
她知道,她什么都知道。她知道他的笨拙,她知道他的傻气,她更知道他会对她很好。
可那散发着龙涎香的声音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在她的耳边响起。
“你记住,无论你是叫小草还是叫清扬,你活着,便只是因为端孝敬宜公主。”
此生若是没有公主,便不会有我。扈尔汉,对不起。
“奴婢——不愿。”
偌大的房间里,好像就只有这一句浅浅的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