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历十三年,昭瑾三岁,朱常洛三岁。
“瑾儿,以后我教你识字,好不好?”或许是因从小便被太后严格管教,朱常洛的语气里早已褪去了孩童的稚气与天真。
昭瑾却还小,不由疑惑:“可是……常洛哥哥,你会识字吗?”语气中满满的质疑让朱常洛觉得面子受损,连忙反驳道:“我当然会识字了,真的,不骗你!”
昭瑾兴奋:“那如果是这样,当然好啊!”但转念一想,语调又低落了些,“可是常洛哥哥,你一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做,有时间教瑾儿识字吗?”
朱常洛听到昭瑾叫他哥哥,心中很是欢喜,装做大人般拍拍胸脯:“瑾儿放心,你常洛哥哥我一定会来教你识字的!”
昭瑾见状,眸子中满是星光,小嘴软声道:“常洛哥哥,你真好。”
朱常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。
第一日,朱常洛教昭瑾写的,不是山河日月,而是他的名字。
“瑾儿,你一定要听话,学会写哥哥的名字哦!”朱常洛看着昭瑾稚嫩的小脸,严肃地威胁道,“要不然,常洛哥哥以后就不教你写字了,明白了吗?”
“嗯,瑾儿一定会写好常洛哥哥的名字的。”昭瑾扬起带有稚气的小脸,朗声回道,一双眼睛里似有无限风光。
常洛怔了怔,半晌才回神,温声道:“嗯,瑾儿乖,等学会写常洛哥哥的名字后,常洛哥哥就教瑾儿写自己的名字,好不好?”
“好!”昭瑾用稚嫩的语气软声回道,“常洛哥哥,你真好!”
朱常洛闻言,脸有些微红。
长大后的常洛曾想,若瑾儿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,软软地喊自己哥哥,该有多好。
可哥哥和妹妹,便是距离。
万历十八年,昭瑾八岁,朱常洛八岁,郑朝璎九岁。
“朱昭瑾,你不许再接近常洛哥哥,我喜欢他,他便应当是我的!”
儿时朝璎的戏言到如今,却变成了一个怀春少女的心事。
一日,昭瑾终是被她吵得不耐烦,忍不住回敬道:“郑朝璎,你干嘛每次都跟我过不去?!你喜欢常洛哥哥,你去跟他说不就好了!”
那时的昭瑾以为,喜欢,就是一个人肯教你写字,肯带你放风筝,肯在你不小心摔伤的时候背着你走上一大段他本不需要走的路。朝璎的心事她怎会懂?就像朝璎永远不懂常洛的心思。
明明你就站在他的不远处,可是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。
“你——”昭瑾本是无意之说,却让郑朝璎以为是对她的讽刺,于是不顾及自己的形象,伸手便去推昭瑾,昭瑾没有防备,重重跌在了地上。
清扬忙想上前扶起昭瑾,却被朝璎一脚踹去:“死奴才!”
昭瑾毕竟是公主,而且还是她的表妹,不能太过分,可清扬不过是个奴才,自然任她百般收拾。
想着这些,朝璎这一脚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。
清扬被她踢翻在地,痛苦地蜷着身子。
“清扬!”昭瑾想要站起,却发现腿使不上力,急得声音都已有了哭腔,“清扬,清扬……”
可清扬只痛苦地蜷着身子,头上直冒冷汗,嘴唇的颜色也变为了暗紫。
她现在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应昭瑾了。
郑朝璎顿时开心了起来。她缓缓蹲下身,对跌坐在地的昭瑾道:“表妹你也不要太伤心了,不过就是死个奴才,改日表姐定再送你几个好的。”
昭瑾看着她,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郑朝璎忍不住掩唇笑道:“妹妹怎么就哭了,我还当妹妹不会哭呢。”
嘲讽刚落地,她的耳旁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:“郑朝璎,你在做什么?!”
郑朝璎一惊,忙回身一看,竟是朱常洛。
常洛一眼便看到了跌在地上,满脸泪痕的昭瑾,面色瞬时铁青,连忙快步走至昭瑾的面前,不顾郑朝璎的惊慌和失落,小心翼翼将昭瑾扶起,温声询问:“瑾儿,哪里难受?”
未等昭瑾回答,郑朝璎便一脸的不可置信:“你叫她什么?瑾儿?!她算什么东西?!”
朱常洛抬眼看着她,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,却在这样的场合。
“郑朝璎,你今天就给我听清楚了,今日你对瑾儿所做之事,待他日,我必十倍奉还。”
朱常洛的语调低沉阴狠,就连在他怀里的昭瑾也有些害怕,忙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。
常洛忙轻声问道:“瑾儿,怎么了?哪儿不舒服吗?”
昭瑾忙摇摇头:“瑾儿没事,只是,只是腿上没有力气,倒是清扬……”话到最后,已带哭腔。常洛这才注意到一脸痛苦的清扬,便淡淡对身后的太监道:“还不快带清扬姑娘去看太医!”
吩咐完,不顾朝璎在场,轻轻将昭瑾抱起,温声安慰:“常洛哥哥带你去看太医好不好?看了太医之后,就不会那么难受了。”
“可是,常洛哥哥,”昭瑾小声嗫嚅道,“太医的药都好苦,瑾儿,瑾儿不喜欢。”
常洛轻轻一笑,神色宠溺:“既是这样,那常洛哥哥吩咐太医开些不苦的药,好不好?”
昭瑾半信半疑:“真的?”
常洛依旧笑:“难道你不信常洛哥哥?”
“嗯,瑾儿相信常洛哥哥。”昭瑾在常洛的怀里乖顺地点了点头。
常洛又是一笑,然后,忽视郑朝璎的惊愕与不甘,大步向前走去。
背后传来失态的叫喊:“朱常洛,你和她是不可能的!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!”
可是常洛似没听到般,仍旧稳稳地抱着昭瑾,大步向前走去。
朝璎只能看着他离去。
她生来便是贵族,纵娇蛮任性,心高气傲,却也知不能轻易流泪,更不能轻易失了尊严。可此刻她却忍不住蹲下身,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。她想,她不会再这样哭了,只这一次,这一次。
万历二十一年,昭瑾十一岁,朱常洛十一岁。
“瑾儿,为何你要请旨和亲?”
十一岁的朱常洛毫无预兆地闯进昭瑾的闺房,双眼血红,像一头暴躁的狮子。
昭瑾也被吓了一跳,她从未见过常洛如此的一面。如此的陌生,如此的,令人不敢靠近。
她有些害怕地唤道:“常洛哥哥……”
见她害怕,他缓了缓,收敛了些许怒气:“瑾儿,告诉我……为什么?”
“常洛哥哥,”她不敢看他,目光闪烁,“瑾儿只是,只是想要为父皇分忧。”
“为父皇分忧?!”常洛的怒火又被勾了出来,“分忧?你一个女孩子,又能为父皇分多少忧?!”
“常洛哥哥。”昭瑾唤道,一脸的哀求。
可常洛今次却没有让着她,依旧咄咄逼人:“你说啊!你又能为父皇分多少忧?!而且这次和亲,按理应该是郑朝璎去的,为什么会变成你?!”言罢,似是恍然大悟般自语道,“前几日郑国泰曾进宫见过你,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些什么?”接着语调陡然下转,“是郑朝璎对不对?又是她……”
昭瑾见他真的动气,忙柔声道:“常洛哥哥,你不要生气了,瑾儿以后会找机会回来看你的。”
可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。
“找机会?瑾儿,你还在奢望着嫁出去之后还可以再回来吗?如果真的可以回来,你姑姑就不会在那里呆上十年了!瑾儿,你究竟在想些什么?!”
昭瑾见着他的模样,忽然笑出声来:“你问我在想什么?你说我又能想什么?娘亲在我一岁时薨逝,可父皇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,我的表姐天天想着如何嘲讽,排挤我,我的那些舅舅,叔叔和那些所谓的亲戚朋友,只是为了一时的利用才来看我,现在我只是想要离开这个冷漠的皇宫,离开这个我看不懂的地方,都不可以吗?!我没有办法改变我的过去,难道就不能让我尝试着去过一种新的生活吗?!”
朱常洛听罢,将昭瑾一把搂到怀中,低语道:“可是你还有我,一切都交给我,一切的担子,都由我来扛!好吗?瑾儿。”
昭瑾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,因朱常洛搂的并不紧,昭瑾挣扎了一下,便脱离了他的怀抱。
此时她已与他一般高了。她看着他,眸色是他所未见过的庄重:“常洛哥哥,我们不可能的。”
他心头一颤。
她注视了他半晌,又笑了笑:“况且有的事,不是你一人便能扛下的。这是我自己的命,自是要我自己来扛。”